从那天後,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我一直忍着不要去想那天晚上的事,一直不想想起阿昇,想把这个人当成昙花现的过客,想让自己的心从未起过涟漪,可是愈是如此,想去那家店的冲动就愈强烈。
我还是搭着车来到『三千世界』前。
为什要叫这麽充满佛理的名字呢?好似来这喝酒的人,都被酒经给渡化了一样。但,如果心中有伤,确实可以用一杯酒,将烦恼短暂渡化。
匡啷。
在我仍犹豫不决时,阿昇恰巧拿着一包菸从里头走出来。
「你……抽菸吗?」
完全不相衬的一句开头语,让我忍俊不禁,「不抽,但我喜欢菸味,我觉得沾染上了菸草味,就好像穿上了使坏的衣服,可以暂时忘掉原本的自己,不觉得吗?」
阿昇嘴角轻勾,他用火柴点燃菸草,空气中霎时除了菸草味,还有淡淡的火柴焦香,这特别的抽菸品味,让我看恍了神。
「你想忘掉现在的自己吗?」
「无时无刻。」
「那今晚我陪你继续大醉一场,如何?」
「好啊。」我往前跨出一步,和他比肩而立,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情,忽然变得很放松。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可以借我吗?」
「啊?」
「我觉得很美。」他吐出白烟,转头看我的刹那,我胸口一紧。
「这样的话,你得请我喝一杯酒喔。」
「要喝几杯都没问题。」
「不行,只能一杯,不能欠你。」
「是呢,如果随意欠了谁的话,好像也欠下了情,这样就牵扯不清了。」他抿抿唇,我其实听不懂这番话的意思,所以只好沉默。
这晚,他邀请我进入他的写作空间,那隐密的位子充满了神秘,但真正置身其中又觉得普通。
「你该不会对这个位子有什麽奇怪的想像吧?」他眯眼看着我,我被看穿地呵呵一笑。
「人不都是这样吗?在面纱揭穿以前,都会充满好奇。」
「所以你现在失望了吗?」
「不,我觉得我成为了神秘的一份子。」我窃喜一笑,「不是吗?」
忽然,他怔怔地盯着我好几秒,都被他看得有点紧张了,他才转移了视线。
「哇啊──气氛真好啊!」阿玺探头进来,贼笑地来回看着我俩。
「要一起喝一杯吗?」阿昇反而很淡定,挑眉地说。
「不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们,才不会被杀掉。」
我被阿玺的一番话说得有点紧张,这就好像本来没什麽的两人,因为旁人的起哄,而变得暧昧起来。
阿玺又忽然再次闯进来,手上端着一盘鸡翅,「喔对了,我忘了我刚刚是来送鸡翅的,慢用。」
「你喜欢吃这个,对吧?」阿昇把鸡翅推到我面前。
「你怎麽知……」
「你那天喝醉的时候,吃了好几块呢。」
「我那天……应该没失态吧?」
「我觉得不算失态,因为很可爱。」
为了掩饰紧张,我赶紧喝下一大口酒,「你太清醒了,喝酒!」
「我怕你又喝输我。」他好整以暇的乾掉整杯,语气挑衅。
我们从威士忌喝到啤酒,再从啤酒喝到龙舌兰。喝着喝着,我忘了要紧张,喝着喝着,我发现我们可以什麽都不说,好像就能互通心灵,有时我们会停下来看书缓解酒意,有时又起兴致地灌下好几杯。
当我手捏着下巴时,他就知道我又想点东西吃,当我揉眼睛时,他就知道我需要去外头透透气,当我又醉意浓厚时,他已经帮我把车叫好;当他递给我一个眼神时,我就知道他需要我的异想天开,来帮他思考下一个句子,当他手敲着桌面时,我就知道他需要尼古丁来刺激大脑,当他抿唇时,我就知道他需要在酒里加点柠檬汁。
明明我们才认识第二次,却像认识了很久,对彼此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看一眼就懂。
我完全把应该要对爱情产生恐惧给抛诸脑後,每个礼拜的五、六、日都耗在『三千世界』里,等着被渡化。
我的位子从坐在他对面,不知不觉坐到了他身边。
我们的距离,从不小心的手和手触碰,变成了在厕所外,克制不住地拥吻。
酒经麻痹了许多事,却麻痹不了心跳。
他轻咬着我的唇,从嘴唇一路亲到我的眉眼额头,「我该拿你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
「你说呢?」他说着,性感的薄唇又覆盖上来,我被吻得浑身发烫。
「要不要去我家?」他在我耳边低喃,差那麽一点,我就要脱口答应。
但我忽然想起芮如曾说过──这世上才没有什麽恋情会从做爱先开始,那不过都是男人想找炮友的屁话。
「我、我等等还有约,下次吧。」我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有点仓皇地离开酒吧。
直到转弯走过了一条街後,酒意与冲动才退去一些。
「苏小满……你疯了吗?又想一头哉进去?」
打开手机,阿昇已经传来几封讯息,我不敢已读,一时间找不到地方醒脑,只好去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结果,我忍着不看他的讯息的程度,也只到我点完咖啡而已。
『小满,是我太过急躁了,希望你不会讨厌我。』
『我不知道该怎麽说,但对你就是有种特别的感觉。』
『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懂我。』
「我懂,因为我也有一样的感觉。」我好想这麽回他,但是打出来的字,却因为害怕又删去。
那种害怕很难形容,像是已经玩过一次高空弹跳的人,知道坠落的恐怖,即使清楚掉下去不会死,却还是不敢再跳了。
「而且,他没说喜欢我,没说要在一起。」
芮如经验那麽丰富,会告诉我这点,一定不会有错,所以──我去问清楚,不就好了。
起身,这瞬间大脑已经没有去思考後顾之忧,只想现在马上见到阿昇,然後当面问他:「今天是不是我们的第一天?」
跑回酒吧前,炙热的夏夜让我满头大汗,我一边整理着发妆,一边平复紧张,轻轻推开大门,阿玺正和另一名客人聊着天。
「不管啦,怎麽可以因为我在国外就不告诉我!我好歹也跟你们认识十年了耶!」
「阿昇那个又不算正式宴客,就只是亲朋好友开个两、三桌而已,你红包现在包就可以啦。」
「靠!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阿玺,你不要……」阿昇正巧从隐密的位子走出来,和站在门口的我对视。
「喔、小满……」阿玺看到我也很惊讶,我则表情僵硬,勉强挤出微笑。
「我以为有东西忘了拿,想到好像放在包包里。」这次我转身,阿昇没再挽留、也没再传讯息来和我解释什麽,好像几分钟前他传的那些,都不过是为了骗我上床的谎言。
又是谎言吗?
我又差点被骗吗?
我是猪吗?
我……
想到这几次的喝酒谈心,想到我们的相处点滴,我真的……
手机忽然响起,是阿昇打的,我犹豫了很久,在最後一声响起前,才按下接通。
结果我们两人都沉默,只让秒数一点一点往前跑,他那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安静,和我这里一样安静。
我直觉地转过身,便看见他在不远处,直直地拿着电话,看着我。
人的一生会有几个瞬间,知道自己只要选错了,这辈子都错了,如同此刻的我,知道自己只要往他的方向走去,一切会错得非常离谱。
「阿昇,你喜欢我吗?」
「嗯,喜欢。」
「我也喜欢你。」
他一听,踏出第一步要向我走来。
「但是,我不会和你在一起,这样,你还要喜欢我吗?」
「……我不会越界,所以,下礼拜见?」
「下礼拜见。」
即使身在黑暗,我仍依稀看见,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