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采明认为这件事，实在不好解释。尽管有运气的成分在，但是客观的帐面上，输就是输了。
他自知早已安逸太久，即使内心嫌弃过项晨逸的PK技术变得迟钝了，自己却没好到哪里去。
他迟疑地打着字。
[区域]残觞：晨逸，我们语音谈好吗？
[区域]神谕：直接说吧，是赢，还是输？
「唉……」卫采明在萤幕前，轻轻叹了口气。
[区域]残觞：输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在所难免。心知如此，卫采明一想到此刻，怕是全「雪夜抄」的人都已经知晓他的败北，正在对符文战记歌功颂德，他的心里就不大好受。
『再也不想输了。』他心想。
[区域]神谕：阿明，没事了，都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嗯？」
[区域]残觞：干嘛这麽说呢？
[区域]神谕：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公会，你没事去找符文战记开房间做什麽？
卫采明一晌未曾答话，项晨逸又继续道。
[区域]神谕：我真是没用，我没办法原谅这样的自己。都是我害你的。
卫采明能想见，此刻若是项晨逸本人站在他的面前，亲口对他说出这些话，情态该会是多麽幽怨，却又娇态可掬。
『在网路上说也好，免得在现实里，我会想抱他……』
坐在电脑前，卫采明悠悠地点起一根菸。
『晨逸说他自己没用，而我，又何尝不是个没用的人？』对着菸深吸一口，深深吸入肺腔，而後，卫采明吐出了一口菸。
蔚蓝的晴空掩映着贴有大理石材质的中央喷水池，喷泉晶莹剔透，映射着灿阳，淙琤流动。飞向碧空的雪鸽去而复返，又回到广场上低头啄食。
卫采明凝视着游戏里的景色，虽然不知道这些是否只是项晨逸的安慰之辞，但他的心情已然好转了许多。
这样的项晨逸，竟勾引起他对往事的思绪，想起过去初识项晨逸之时，他也是如斯地诚恳。
[区域]残觞：谢谢你，我没事。
只要项晨逸能给他鼓励，就算只是三言两语也好，三年来首次吃了败仗，又算得了什麽？
[区域]神谕：等你有空，我们再找机会练习PK，下次一定要向符文战记讨回公道。
[区域]残觞：魔骑士的体质比较不一样，我们互相练习，可能没办法学习如何有效地克制他。
[区域]神谕：我理解你的意思，打他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他的魔力条比较长，输出很高。同时，他也具备骑士的防御力，算是魔法师跟骑士的混合职业，不论是找骑士还是找魔法师练习，都不精准。要如何准备对策来对付他，我们之後再讨论。
[区域]神谕：不论如何，下个星期六就要公会战了。我们要一起变强，抢到好的城池，然後一起升经验！
『果然还是一个满脑战斗的孩子。既然他都没变的话，改变的人，难道是我……？』
卫采明飞快地在键盘上回话道。
[区域]残觞：好，我会全力配合。
在网路的另一头，项晨逸似乎是很高兴，很快就回覆道。
[区域]神谕：那就好，不要再说什麽卖帐号的事情了，自从你告诉我，你不玩了以後，我就每天都感觉有件事情卡在心头上，越来越提不起劲。就连读书，都有点不专心……
卫采明想道：『现在的你，跟以前早就不一样了。虽然怕寂寞，可是你已经有很多的好朋友……你已经不再只需要我一个人。』
思绪虽多，卫采明在键盘上舞动的十指，却只淡淡地回了一行字。
[区域]残觞：嗯，对不起。
[区域]神谕：说什麽对不起？你没有什麽好对不起的。
[区域]残觞：放心吧。我跟符文战记还有一笔帐得算，在这之前，我不会删游戏的。
『毕竟，我还是挂心着你。』
[区域]神谕：阿明，我真的很高兴能跟你聊这麽多。只是我还有考试要准备，我妈在催我了，我要先下线罗！下次再继续聊。
[区域]残觞：好，你加油一点，如果周考能考上班排前五名，我带你去吃烧肉。
[区域]神谕：一言为定喔，掰～
项晨逸道别完，便下线了。
卫采明不禁猜想，说不定项晨逸本来就要准备考试的事情，却为了来与他谈心、安慰他，硬是在线上多待了一阵子，很可能还为此挨了家人的骂。
『好嘛，再十分钟！再十分钟我就关电脑了！』他能想见，项晨逸的母亲正站在他的背後倒数计时，而他仓促地关闭游戏的模样。
卫采明本来以为，项晨逸会骂他，就因为他这副会长，把黑色领域的里子都输得乾乾净净的、太难看了。
然而，项晨逸不但没有骂他，两人甚至在这般意外的情况下和解，卫采明没发觉自己如今的心情，竟是美滋滋的。
结束了PK，以及与项晨逸的谈话，卫采明回到寝室，一股脑躺到了床上，疲累感顿如潮水般，泉涌而上。
游戏为他带来了压力，却也带来了兴奋。网路所带给他的一切感受，较之无趣的现实，要更加撩拨他之心弦。他的四肢摊平，思绪却清晰无比。
『阿明，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他几乎可以想见，项晨逸用他稚嫩的嗓音，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模样。
「要是能亲耳听见你对我说这句话，该有多好……？」
「我会努力的。为了你，为了公会，为了所有的朋友。」
※
不经意间，卫采明已沉沉睡去。恍惚间，他梦见了三年前，当他还在玩上一款线上游戏之时。
[区域]烈焰神皇：有没有人要带50盘丝洞？
[区域]烈焰神皇：有没有人要带50盘丝洞？
[区域]烈焰神皇：有没有人要带50盘丝洞？
犹记某日，他看见一个ID，在首都的区域频道不断地洗版。
当时，他的帐号早已练到90等，再去下50等的副本，也没意思，顶多只能把得到的素材跟补品捡起来，其余的武器、防具对他而言全然无用，自然是得送给这个洗版的小子。
但是，仅一个起心动念，百般无聊的他，决定带这个人去单刷50等盘丝洞副本，这便是两人相识的缘由。
[区域]烈焰神皇：你要带我单刷？这是一个八人的副本耶！我先说，我很烂，我没办法帮上你的忙。
[区域]我未生：无妨，你躲得好一点，不要死就好。如果你死了，我就会照着进度，把副本跑完。我不会再回重生点带你。
当时的项晨逸还很迟疑，想再等一会儿，看有没有补师愿意进队，卫采明却如此回道。
[区域]我未生：你如果喊得到人，早就已经出发了，还至於这样吗？你不去，我就不带了。
[区域]烈焰神皇：要去，要去，我一定不会给大大您添麻烦的！
於是90等的「我未生」，当真以一介法师之姿，单刷了50等的八人副本。
期间，烈焰神皇曾多次命危，竟然硬是靠着喝水、遇怪时的临场反应，还有「我未生」吸下的仇恨，把小命给护住了。
刷完副本以後，项晨逸卡了许久的主线任务，总算迎刃而解，非但如此，卫采明还以一人之力，带项晨逸连刷了三次──这是每日副本所能刷的最高次数。
卫采明没喊累，项晨逸自然也不敢。途中，他不但连厕所都没去上一次，还对卫采明感激涕零得很。
由於队伍内人员稀少，没有经验值均分的问题，项晨逸竟在一天内连升了15等，而今已经65等了，还抱回许多稀有的高级装备。
[区域]烈焰神皇：真的很谢谢你，这个游戏里的人都好冷漠，没人愿意带我。你是我看过最好的人！
[区域]我未生：真的不是因为你的ID取得太中二，才没人带吗？
[区域]烈焰神皇：所以，你会不喜欢中二的ID吗？
[区域]我未生：不会啊，如果真是这样，我怎麽会带你单刷三次？
同时，卫采明想的是：『也亏你小子皮够硬，血够厚，躲得快。如果你是滩烂泥扶不上墙，副本打了一半，人就死了，我会把这个副本独自走完，不可能再理你。』
岂料，那一头，项晨逸却真诚地向他道。
[区域]烈焰神皇：那好，从今以後，你就是我在这款游戏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你都什麽时候上线？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刷别的副本吧。
当时，卫采明全然没把此人放在心上，只随口答道。
[区域]我未生：我通常平日的晚上会上线，周休二日全天都在线。
[区域]烈焰神皇：真的假的？我也是耶！你的在线时间跟我很像！以後我只要看到你在线上，就会密你，我们一起做任务吧！你别嫌我烦喔。
[区域]我未生：不会，你密吧。
『有空或者无聊的话，我才会回。』卫采明心想道。
自此，那人便缠上了他，只因为卫采明是唯一愿意带他下副本的人。卫采明心知肚明，曾表示道。
[区域]我未生：大家都要练等，当然没人有空带你下本。你该自立自强了。
[区域]烈焰神皇：这是游戏风气的问题吧？还记得两、三年前，我刚开始玩线上游戏的时候，还有很多热心的人愿意带我耶。而且就算是菜鸟一起下高等的副本，只要大家互相帮忙，最後总是有人能活着走出去的。
尽管项晨逸乐观非常，然而卫采明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为了下副本而促成的临时团队合作。
当他还是弱者的时候，便分不到好的奖励；等到他成了强者，却必须一人扛下所有的怪，然後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队友一派安心地摸鱼、划水。
自然，项晨逸没有带人下过副本，做过吸怪、输出、坦克的角色，自然不会明白个中辛酸。
不过，也正是因为项晨逸总是积极地闪怪，若有余力，也定然会在能力范围内开怪，而非一味等着人照顾，单凭这股傻劲，让卫采明释怀了。
与他一起下副本，不会让卫采明感觉只有自己在做事，项晨逸看上去比他还认真，给他一种「同伴」的感觉。
再加上自己身为领导者，有绝对的发话权，项晨逸也往往很感激自己给他的奖品，故卫采明并不讨厌与项晨逸一同下副本。
尽管如此，他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说道。
[私讯]我未生：我最近时间都拿来带你了，我自己的任务都没做到，80本也都还没有下。我看你现在就去创一只女角，从头开始练，很快就有人带了，等级还会一下子就练到，比你现在这只68等的角色还高。
这一星期以来，项晨逸跟着卫采明屁颠屁颠地玩游戏，期间又升了三等，只是因为游戏数值的升等曲线缘故，从50等升到65等虽快，要从65等升到70等，却奇慢无比，故烈焰神皇的等级卡在了68等，真是低不成、高不就的状态。
项晨逸听了这话，如此回道。
[私讯]烈焰神皇：我不喜欢骗人，而且也不想让色色的大叔带我。
[私讯]我未生：你又知道我不是色色的大叔了？
[私讯]烈焰神皇：你当然不是啊，你是我在这款游戏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好朋友！
[私讯]烈焰神皇：等一下，你带我刷70本，好不好？
卫采明看了一眼副本招募的列表，队友们还在等他。
事实上，最近卫采明很少在公会里组队下副本，这让公会里的人颇有微词。为了安抚他们，卫采明本来才跟他们说好，等一下，要一起去下80等的副本。
眼见队伍成员快要组齐了，公会频道的人已在催促就位，卫采明忙拒绝项晨逸道。
[私讯]我未生：我不要，下70等的副本，对我有什麽好处？
[私讯]烈焰神皇：好啦，你就带我嘛～～[爱心][可怜脸]
「……」
[公会]我未生：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下本了。
尽管当时，还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项晨逸本人的模样，无法断定这样的撒娇究竟是可爱，还是恶心？
但不知为何，卫采明断然选择带项晨逸继续做副本。
为此，他与公会成员的嫌隙渐增，以至於他退出了原本的公会。
每当他上线时，总能看到好友名单中的「烈焰神皇」ID是绿灯的，而过了没多久，项晨逸便会发私讯来，每次都是。从来没有一次，是项晨逸人在线上，而没有发讯息来找他玩的。
『搞得我好像成了他的专属陪练似的，我收费可是很贵的。』卫采明曾这麽想道。
当时的他，未曾料到，自己後来竟与他一起组建了公会，在下一款游戏中，两人一同自一等开始练起，成了革命夥伴。
若是由现在的卫采明，来解析自己当时为何会对项晨逸如此地目眩神驰，他会给出这样的一个解答──因为项晨逸需要他。
而他一直以来，内心其实都需要一个人，来这般地需索他。只要能维持如此的关系，他便感到心满意足，诚为卫采明的天性使然－－而在此时，项晨逸在他生命的第十五个年头，恰巧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