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敏浩没时间茫然，果断冲上前扶起化妆师，「누나（译：姊姊）没事吧？怎麽搞成这样？」他扶起她，「天啊这身衣服……怎麽回事？」金敏浩只能将疑问转向李央，在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李央缩回被抓红的手腕，越过金敏浩的目光，歪着头佩服她的若小无助。哪需要自己开口，对方会直接演出世纪大剧吧。
而化妆师梨花带雨的下一句话，果真和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或者布局的比她所想像的更缜密——「我只是，以为你们休息了所以进来看看需不需要补妆，没想到有其他人在里面……」化妆师扶着桌沿，甚是饱受惊吓与虚弱，「觉得她应该就是你们说的胜宰的朋友，想着因为胜宰也和我特别好，但却从没提过这个小女生，怕是刚认识，所以担心她是有目的的人。你也知道我总是爱想太多……恰好妹妹也误以为我是你们邀请过来的朋友，於是我就将计就计和她聊了一下，没想到她似乎太激动，大概是我说得太过火了稍微有些忌妒吧，一个不小心就挥到了我……跟咖啡……」
和胜宰特别好。
她有目的。
她太激动。
她有些忌妒。
一个不小心挥到我。
夹杂着攻击的示弱真是不简单呢，李央想。而且只淡淡用一句「想太多」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看来那三个字真方便。
金敏浩拉过椅子安置化妆师坐下，仍旧一头雾水。正常而言他应该要百分之百相信化妆师的，毕竟她和ACE一起工作这麽多年，早已是近乎家人的关系，没道理怀疑她的所作所为，可这样下来，李央就成了那个坏人。金敏浩也不愿这样想，毕竟这个小妹妹他也是颇有好感的，感觉不会做出这麽夸张的事情，他也相信胜宰的眼光……但这样来说，必定就要怀疑化妆师？这是更无法做出的事情。
李央冷哼一声，不管不顾当前还有自家爱豆，眼里满是藐视，「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盲点吗？『李胜宰跟你很要好，所以你不相信他朋友？』这是矛盾吧？难道ACE身边每个朋友你都要先试探一轮？你占有慾太重？每个人都需要你把关？」
化妆师低着头，喃喃的说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有金敏浩能听见。他逐渐有些不知所措，真的不晓得该相信谁，眼看情势貌似越来越糟，必须得让成员们，尤其是朴光旭过来。他赶紧先转移话题，「누나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央看到这一幕，开始惊觉自己不管行得多正，都已经站不住脚了。
「好像……」化妆师扭扭右手腕，「刚刚摔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扭到手腕了……」她紧张的说：「怎麽办？明天的日程可能不能给你们上妆了……」
李央上前一步，压下想大吼的怒气，却不免提高了声量，「你疯了吧，演戏演上瘾？」到底为什麽可以想到这麽多无中生有来阐述？
「你冷静点……」化妆师又退後几步，全然没有面对李央时的嚣张气势，语气更加紧张，「你看……她就是这样生气的……」她捏着金敏浩的手肘不放。
「我冷静个屁。」
朴光旭一进门就听见明显压抑愤怒的李央，立刻望去就见到她凶狠的眼神。他对这个忽然一改性格的小粉丝感到困惑，一下子就皱起眉来。
「怎麽回事？」
跟在朴光旭後面的，是陆陆续续进门的ACE成员。剩最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大家都想回到休息室补个妆、坐一下再继续录制。
「누나怎麽了！没事吧？」
「누나衣服怎麽回事？怎麽都是咖啡？」
「누나你怎麽了？」
李央听着这些问候的声音，渐渐感到烦躁，脸色越来越阴郁。她清楚明白了，不管自己再多做什麽解释，正义好像也不会和她站在一起。她又在原地听着化妆师重复一次那些指控，又一次面对所有讶异。
天啊，她竟然做出这些事？怎麽跟刚才见面时完全不同？双面人吗？太可怕了。
李央猜想，会不会所有成员都是这样在臆测她呢？毕竟她从他们眼里读出的讯息就是这个意思——包括李胜宰。现在站在化妆师身边的李胜宰。
还说要我等你呢。
等你一起落井下石？
看来所有的好运都不是凭空而来的呢。
看似被称之为「幸运」，实则都必须以相等的厄运交易而来，如同她一般，现在正在支付那些让她和李胜宰意外变得亲近的代价。
如果每一个幸运的到来，都能伴随着需要经历的恶梦说明就好了，这样她就能依照自己的心理状态来做选择，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无助到想哭却还是要努力为自己扞卫。
「那些事，我都没做。」在那些防备又略带责怪的眼神中，李央无奈的开口。
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要做无谓挣扎，这该死的志气啊。
「李央？」朴光旭有些遗忘人家的名字，「承认的话，我们也不会怎麽样的，毕竟你还小，有时候可能会有些冲动？别怕，我们真的也不会生气的。」他面带严肃，试图，自以为的劝导。
也不怪朴光旭就这麽直接相信化妆师。
她和ACE走了这麽多年，所有的相处时光是绝对不可能被抹灭。
所以也不怪他。
从ACE年少到成为全世界的大势偶像，除了早期一些经纪人主动离职转换跑道之外，他们自始至终皆未更换过身边的工作人员；周围团队几乎都陪着他们走过将近十年，会共享成功的喜悦，会拥抱挫折的泪水，一群人对彼此而言早已重要到不可或缺。其他成员或多或少也有些动摇，但其实下意识都是信任化妆师的，只是陷入「不愿相信李央是这样的人」而煎熬着。
他们相信化妆师的一言一行，却舍不得相信李央「是那样的人」、「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是会趁着他们不在偷偷欺负他们身边朋友的人」、「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双面人」他们只是不想相信，李央居然是那种人。就像是刻意在事实面前盖上一块白布，催眠自己很无暇的话就能相安无事。
「我什麽都没做，你想要我承认什麽？」
眼神冷漠着。她早就忘却自己是粉丝的身分，眼前彷佛不再是自己喜爱许久的爱豆，语气早已失去耐心。在李央心底，还是有底线的，无论面对谁。她的善良与尊重，只会同样留给那些同等对待她的人。既然朴光旭大致也一口咬定那些谎言是她的行为，那她真的拿不出低声下气的态度哭哭啼啼求他们相信。
太委屈了，委屈到这口气难以下咽，她感觉眼泪会从心脏里憋出来。
「妹妹，别害怕。」安世贤开口，「我们也不会报警，你放心，我保证，只是需要你诚实，好好道歉，这样就可以了，大家都会当没发生过。我们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李央皱着眉不可置信，本想朝着他质问是不是被洗脑，话一到嘴边还是忍下了，「我，什麽都没做，从来都不需要道歉。」
在场只有李胜宰听见她的哽咽，连李央自己都未发觉。
「没事的，她还小比较容易沉不住气……」化妆师趁机又补上一句，「不要逼着她承认，这样不好。」
李央盯着她冷哼一声，真的好温柔良善啊，世纪大好人呢。
可朴光旭、所有成员们皆不知道化妆师在背後做的那些事，他们眼中所见到的，就是受伤并卑微的化妆师、愤怒且不屑的李央，与和大家问候时相反，态度明显不佳的李央。
十年的友情与几分钟的交谈相比，更让李央往「被揭穿而恼羞成怒的双面人」设定近一些。眼看情势越来越糟，自己真的快被迫坐实化妆师口中无理取闹又动粗的粉丝，李央拿出手机，停止从开始至此的录音档，打算按下播放键的那一瞬间，抬头看了眼，见他们全都站在一块儿，就像准备反击共同敌人那样——脑中又浮现成员们曾在节目上感谢工作人员的点点滴滴。
真的要揭穿吗？真的要搞得一发不可收拾吗？真的要让他们友情破裂吗？这样对ACE真的是好吗？他们会不会在发现化妆师是那样的人後，感到更加的难过与失望？
虽然化妆师人烂是真的烂，但对ACE真的就像亲弟弟一样，亲力亲为的照顾帮忙。这些真心在粉丝们眼里也都是能感受到的。
所以真的要破坏他们这层美好的关系吗？
李央觉得这审判好像不能交到自己手上，责任太重了，她做不出最好的判断，扛不下後果。而且万一化妆师到最後歇斯底里，肆意捏造事实爆料ACE怎麽办？
只不过实在是太可笑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因为自己的烂好心而软弱下来。总归还是不愿他们受伤。如果ACE将来能知道的话，会愧疚就好了。
手机萤幕暗了下来，收回口袋。罢了，以一打六，她怎麽会赢呢。
至於音响导演会不会发现那段录音、会不会选择揭发，这都随便了。就这样似乎是最好的决定？什麽都不做……继续当个被误认的众矢之的。
李央轻叹一声，道不尽悲伤，「今天，造成这种骚动、让大家感到不便，真的非常抱歉。」她慎重的朝着ACE鞠躬，三秒後起身，语气坚定，「但她所说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做过，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一切都是她在自导自演，咖啡是她自己泼的、也是她自己摔的，我什麽都没做，所以不会为这件事道歉。」
要信不信，都没差了。
庆幸彼此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顶多是会在回忆里浪费小小空间，多年後老话家常时会想起来，当时有个特别没礼貌的粉丝曾经伤害了他们的朋友。
这点难堪李央还是能有心理准备背负一辈子的。
语毕，她转身走向门口，李胜宰终於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胜宰——」朴光旭想制止，担心这个弟弟还执迷不悟，想挽留人家。
李胜宰被队长唤得停下脚步，神情复杂。是李央主动走回到他面前，虽然知道结果但依然固执的问道：「你相信我吗？」
「我……」想相信，却也不得相信。
李央苦笑的低下头，不带任何情绪的说：「等到你们最後知道，你们所认知的事实有多荒谬之後，如果真的能有那一天，在那之後，」她仔细的在脑海里烙下每个人此时的眼神，像是自虐一般，「我一句道歉也不会接受。你们听清楚了，我一句道歉都不会接受。」
李央离开之後，其他成员也都有默契的，关心一下化妆师的状况并请她早点回家休息，便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这件事，和那位主角。但李胜宰的视线仍停留在背影消逝的门口，朴光旭走过拍拍他的肩，「胜宰，不要再跟她来往了，那样才是她的真面目吧，幸好及时发现了，누나被她搞成这样也一定不好受，你别表现出有多放不下人家一样，누나心里会不舒服的。」他捏捏他的肩，「没事的胜宰，人本来就习惯隐藏，不是你的错。」
李央告诉自己，才不会因为那些负心汉而哭。
她红眼眶是因为，拚死拚活在资本主义社会下花了好多钱才买的包沾到咖啡了，变得好丑，丑到她想扔掉不背了但又心疼自己洒的大把钞票，包上的E被晕染得越来越大，现在整个E就像都浸在咖啡里似的，不仅格外突兀，也丑得没眼看。更恶心的是一直淡淡飘上来的咖啡味。
她才不会因为随便一个什麽烂误会就流眼泪，那样看起来太没用且弱小了。她就应该恶狠狠的瞪着所有人才对，然後趾高气昂的走出公司大门，再诅咒化妆师下地狱并一辈子无法轮回，死了活着都痛苦。
ACE拜拜，李胜宰拜拜，还有即将离开的首尔也先说好拜拜。
明明努力又积极活着的人生到头来还是糟糕透了呢。
所以这些一蹋糊涂的模样，把人生搞成什麽意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