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眠总想着，关於这场初遇，也许方惟城并不会和她一样深深地刻画在脑海中，但没关系，她会连同他的份一块记着。
那次次不经意的巧合为成为年少的欢喜提供源源不绝的养分，使当时她那荒凉、孤寂的心绽放出一朵朵随风飘扬，却又无比娇羞的花。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把仅容得了两人的伞，慕眠开启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见慕眠停在她与画中男人的相遇後久久不语，秦然内疚的道歉声在空间中回荡。
她抑制内心的波澜，以不带一丝温度的口吻说着：「我没事。」这麽多年过去了，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是释怀这段过往抑或是决定无视溃烂的伤处。
「时间晚了，你先回去吧。」慕眠旋身，察觉秦然眸中依然带着自责，她唇边挂着不同以往、恬静的笑，以此示意秦然放宽心。
秦然离开後，画室再次恢复宁静的氛围，慕眠蜷着身缩在沙发里，皎洁的月光由窗洒入，看着木板上光与影的变化，她想掬一把月光掺入那一幅幅画里头，好让画中的方惟城拥入满怀岁月静好。
男人面容上恰到好处地渲染着柔和的色彩，她不曾说，也无人知晓她的画技也是受方惟城影响，她将这视为两人之间的秘密，期盼未来当他看见她的画作时能回忆起他们的过往。
她起身将画布揽入怀里，指腹摩娑着画框，沾了些灰的边角写着一行秀气的小字。
我愿圈地围城，慕你而眠──
周林在早读时间听闻她与方惟城先前的相遇後，笑眯了眼，「原来你们是这麽戏剧性的相遇。不过太好了！你也能被分食到数不尽的食物。」
慕眠翻过书页，乾净俐落的唰唰声响起，她笑而不言，双颊旁那栗色的发梢为晨间的微风吹拂。
正好拉开桌椅的方惟城从身後瞧见这一幕，他没来由地觉得心头像是被羽毛清搔而过。
他屏除心中的微恙感，宛若藏尽星河的眼眸融了几分笑意，「周林，早安。」将视线落在慕眠的背影上，接续说道：「慕眠，早安。」
周林旋转着两指间的笔，朝气十足地回应。
而慕眠扭头，迎着他的注视，「早。」
往後当她再次回想起这一年半的生活，她想许是那时的朝阳过於温暖，才奠定往後三人行的生活。
卷了一缕慕眠垂落在椅背上的发丝，方惟城出声询问：「眠眠，你都在做些什麽？」
与慕眠熟稔出乎他预料，他原以为两人的交集和那日鲜少出现的大雨相同，它携着一世而来，最终黯然离场，雨过、日出，雨的足迹便消失殆尽。
早已习惯相处几个月後的他闲来无事把玩自己发丝，和周林一样亲昵地唤她小名的慕眠不禁皱眉，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语焉不详。
「看你老在本子上涂涂改改。」
她听闻後恍然大悟，将膝上闲来无事、随意涂鸦的画册递给方惟城，「练手感，以防自己手生。」
从导师办公室回来的周林见两人面对面正聊着天，方惟城的手也不闲着，一页页翻阅慕眠不离身的素描册子，她拔高嗓门：「眠眠画功很棒对吧！」话音一落，她将画册翻到其中一页，并拿高至与自己脸庞同样的高度，「这完全是我。」
画里的周林扎着简单乾净的高马尾，发尾随着运球的动作而摆动，面上那坚毅的神情栩栩如生、维妙维肖。
「嗯，真的很厉害。」他不吝啬地给予评价。
周林与有荣焉，将册子放回桌面後，她朝方惟城伸手，而他心领神会，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今日刚收到的糖，「你水彩不也很厉害吗？我记得前些日子请假不也是为了去国外参加美展。」周林撕开糖纸，将糖塞入嘴里後，她含糊不清地问道。
慕眠挑高右眉，等待他的回应。
方惟城眼中一闪别样的情绪，而後他笑答：「对水彩画稍微有点研究。」停顿了些许後，他看了眼面前正期待着他的答覆的她，道：「你们有空可以来我的画室参观。」
虽然话里用的是「你们」代称，但与方惟城对视时，慕眠无端产生了他的话是为了她而说的错觉。
在听见周林灿笑着答应时，慕眠赶紧将这念头甩出脑外。
傍晚时分，方惟城和慕眠并肩走在林荫大道上，少去了白日的热络声息，一中此刻显得格外静谧，晚风吹抚而过红砖路旁的花丛。
慕眠停下脚步，蹲低身子後食指轻轻地碰触上些许枯萎的花瓣，心有所感地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暮春了。」
方惟城跟着停下脚步，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凝神於慕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间。
「来南城时还是冬天，虽然暖和得一点也称不上寒冬。」慕眠继续说着，那时的她像个被蛛网缠上、无法动弹的猎物般，家庭的破碎像双狠狠地勒住她颈处的毒手，从胸口扩散的窒息感夹杂着海城冬季独有的闷热气息。
「方惟城。」她轻唤他的名。
「我在。」
她旋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谢谢。」
方惟城唇角微扬，不需要多言他便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傻子。」
他没说，其实在那日大雨前，他早已见过她。
那时仍值假期间，一中虽不同於其他高校开设强制辅导班，但校内阅览室依旧每日开放，而遇见慕眠是在他自修後回家的途中。
街角那家历史悠久的咖啡厅正举办着促销活动，从店内柜台处排着骨牌似的人龙，人潮络绎不绝，队伍一路延伸至人行道上，不同於那头的热闹，咖啡厅右侧的公车站牌显得格外冷清。
原先牵着单车停伫在对面街道，仅为了看清活动内容的方惟城不禁将视线移往那木制长椅上头，一袭浅蓝色棉麻长裙，一头在路灯照射下更加显眼的长发，垂落在脚踝间的裙摆随着晚间沁凉的风左右摆荡，但这些都不是吸引他凝望的原因。
而是那女子身上无所归依的情绪。
即使隔着一条街，善於捕捉情绪的他依然能感受到那在四周漫溢的忧愁。
方惟城让单车倚着墙，而後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这段时间始终无法定夺的美展主题在这一刻有了明确的方向，他快速地描摹眼前的画面，唯恐一眨眼那眼前的画面逝去。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慕眠，同时也悄悄地为她作了一幅画，名为归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