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经学校背後延伸开去的单车径踏着，风从两鬓擦过，耳边是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最近烦闷的心情纾解了不少。
我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顺着气管灌入，洗刷了全身的烟尘。我加快了踏下踏板的动作，骑到莫梨纱身边：「你有话就快说吧，别吊我胃口了。」
「我不喜欢陈庭森，你知道的吧？」
「甚麽？」陡然听见这句话，我险些忘了自己还在骑车，差点便失去了平衡。
虽然以前也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有过怀疑，但她每每千方百计阻止我跟陈庭森的亲密，总让我把对她的疑虑转化成为了对自己的嘲讽。
若他们俩不是互相喜欢的话，这桩婚姻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她不答我，自顾自道；「我不只是不喜欢陈庭森，而是不喜欢和他同一个性别的人。」
同一性别的人……甚麽？
理解了这句话的我，真真正正地被震惊了。
脑袋一片混浊，我禁不住脱口而出：「所以你是同性恋？」
「对，我们能继续做朋友吧？」两辆单车的距离拉远了一些，她的声音顺风传来，显得有些飘渺。
我犹豫了一下：「你……喜欢谁？」
她看穿我的想法：「放心，我阻止你们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是担心你们感情太好，到最後受到的伤害太深。我的眼光还没有陈庭森那麽差。」
我的心头大石落下，却为她的讽刺感到哭笑不得。
算了，暂时不跟她计较。
「这件事情又没甚麽大不了的，我们当然能继续做朋友。不过你最好先解释一下你为甚麽不早跟我说。」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谢谢你，小狂，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也值得拥有朋友。知道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跟你做永远的好朋友，可是这个愿望可能无法实现了。」
甚麽？
我猛地停下了车：「你到底在胡说甚麽？会不值得有朋友的人，怎麽看都是你而不是我吧？你是想让原来已经没有朋友的我，失去一个最好的朋友吗？」
她也随着我停了下来，长发在风中迷乱。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无法以本性示人，所谓的『朋友』全是为了利益而往来，我根本无从得知真正的我会不会拥有朋友！现在，唯一的你，我唯一能够在她面前毫无顾忌的朋友，他们也要夺走！你不会知道吧？我每天都希望能够成为你！」
她那如困兽般的眼神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一个烙印。
似乎知道自己过於激动，莫梨纱的语气平伏了少许：「我妈最近认识了一个所谓上流社会的朋友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虽然她没有说，但我知道妈妈一直也不喜欢你。随着上流社会的生活越来越接近，她也益发看不起你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机会能和你继续做朋友。」
听完她的话，我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擭住了我。
我是那麽地渺小，就连好朋友也无法帮助。
我踏下踏板，让车轮重新动了起来，静静组织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莫梨纱也赶了上来，声音回复一如既往的温柔「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你的。不要感到自责，我早就接受了我的命运。……知道你把我当作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莫梨纱，我根本不感到自责。」
「甚麽？」
我忽视莫梨纱的惊讶，继续说下去：「你是很痛苦没错，可是平凡人就不见得会活得比你好。平凡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乘过一次飞机，你早已对乘飞机这件事感到厌倦；平凡人正在苦苦轮候着公立医院的服务，你早已嫌弃着私家医生的质素不够好；平凡人努力得都没有时间思考自己想要甚麽的时候，你早已想着自己应该放弃甚麽。所以……」
我说出我的结论，也企图说服我自己：「我不会同情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是不在挣扎求存的。如果还要承担别人的痛苦，任谁都支持不了。」
沉默流淌在我们之间，没有人有开口的意思。
一直到前面已经没有可供自行车通行的道路，我们才双双停下，无奈地相视而笑。
莫梨纱掠了掠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扔在一边就好了，反正他们的钱也多到用不完。」
好吧，这样的她真让我有点不习惯。
我把自行车推到一边泊好，突然好奇起来她一个人是怎麽把两辆自行车弄来的。
我正想开口，莫梨纱倒先我一步说话：「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只好将问题吞回肚中：「甚麽事？」
「我和陈庭森已经决定要订婚了。你知道……」她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我们已经16岁了，可以走法定程序了。」
我怔然，有种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我的占有欲果然还是太强了。
我艰难地笑了几声，装作没有被她的话牵动情绪：「还以为你们早就订婚了。」
「那只是口头订婚，我们都还没满年龄。」莫梨纱翻个白眼。
可是你们都不喜欢彼此啊。
但……连当事人都接受了的事实，我有甚麽理由来为他们抗议呢？
她冷静地拍了拍我的肩：「我也不想这麽快走到这一步，只是他们的经济开始有了滑落的迹象，我必须在父母发现之前尽快让他们无法反悔。希望你尽快找到了一个能取代陈庭森位置的人，那我和他都能放心了。」
是啊，在我身边的不再是陈庭森了，而是孙独浮……
想到这里，我的眼眶狠狠地发酸：「我已经找到了啊。」
「是吗？他是谁？」莫梨纱愕然地瞪大眼。
我苦涩地笑了笑：「孙独浮。」
「是那天跟陈庭森比赛的那个人？听说你那天很霸气啊。」
我扯了扯嘴角，把手伸入口袋，拿出一张薄薄的卡片，放进莫梨纱的手心当中。
「虽然我知道这里的数量很少，可是也请你把他交给陈庭森，只希望……能偿还一部分也好，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这是……？」
「我去打工了。」我简单地答道。
「打甚麽工？在哪里打工？」她急问。
看见莫梨纱紧张的样子，我轻轻地笑了：「放心，我没有发挥我的爆脾气，把老板打成猪头啊！」
她注视着我，片刻才道：「好，我一定会叫他收下的。」
「还有……替我告诉他我和孙独浮交往的事吧。」
「好。」
思量了一下，我还是禁不住寻求她的意见：「你觉得……我的选择有错吗？」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你选了一个爱你的人，而不是你爱的人，这样的话，无论他做了甚麽，对你的伤害都是有限的。不过这对你来说如何，就要你自己去发现了。」
「我知道了。」我的心情明朗起来，轻快地回答。
如果莫梨纱说没错，那就一定没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