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演奏厅里笼罩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只剩下舞台上唯一一盏强烈的灯光照亮着上头那架黑色钢琴。琴椅上的男人缓缓掀开琴盖，修长的指轻轻抚过黑白相间的琴键，最後以食指按出了一个单音。
低沉的琴音在空无一人的演奏厅里不断回荡，沉如深林里的暗嚎，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表面平静，实却暗潮汹涌。
手指每按下一个键，胸口就越渐紧拧。
耳里每听见一个音，呼吸就越加窒息。
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着的依旧是那晚站在院子里，隔着落地窗看见的那些画面。那些尹浩拥着她、吻着她、抱着她，最後消失在他视线里的每一幕画面。
十根手指忽而使劲，震耳欲聋的怒吼冲破了耳膜，把心也砸碎了。
紧闭着眼，尽管眼前一片阒黑，那些画面依然清晰如锋利的刃，轻轻地、无声地，划开心上已结了痂的伤疤，但他也只是这样看着，看着那怵目的暗红汨汨自伤口里流出，逐渐蔓延整个心口。
他只是这样看着，冷眼旁观。
痛吗？
痛吧？
自问的同时，眼里是一片乾涩，灵魂好似已经对这样的伤口麻木不仁。
他早习惯了。
他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他沉吁，当幽邃的眸再度睁开时，惊心动魄的乐章张狂占领了整个空间。
双手似着了魔，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奔跃疾驰，随着节奏的改变，呼息渐促，起伏跌宕的胸膛及紧皱的眉宇都充分显示着满溢於胸腔中复杂而激昂的情绪。
当乐章进入最後一小节，紧掩的门扉忽地被开启，那声响即使在这样的乐音中显得极为微不足道，却仍旧传入了男人灵敏的耳。
穿梭在空气中的音符随着那嶙峋的指停顿骤然而止。
他迅速侧过身，眸光锐利扫过出现於门後的身影，即便在这样的灯光下只有对方看得清自己，而他仅能藉着那微弱光辉勾勒出的模样来揣测来者何人。
「真的在这！」
闯入的人儿明显没有察觉他的警备，雀跃地喊出声，拉着身旁的同伴咚咚地跑下阶梯。
认出了这声音，尹洵迅速收起眼底燃起的怒火，平直的唇角转瞬间勾起浅淡弧度。
宋茜拉着一路上始终低着头的何悠然踏上了舞台，语声甜腻：「尹洵，你怎麽都没提表演的事情？要是我们没去问我爸，还不晓得你接下了这麽重大的任务！」
「不是什麽大事。」他答得寡淡，一副事不关己。
「什麽嘛……」宋茜莫名觉得他在挑衅，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紧接就把话题转到了身旁的女孩上头：「悠然，快把东西拿出来呀！」
「茜茜，尹洵在练琴，我们不要打扰他……」何悠然一脸困窘想要离开，深怕自己唐突的到来会让他对自己更加反感，无奈小手被宋茜勾着，挣扎完全徒劳。
「你把礼物送完我们就离开，又不冲突。」宋茜边说边朝坐在琴椅上的男人使了使眼色。
「可是……」何悠然还想说些什麽，尹洵却早已起身来到她们面前。
「要给我的？」男人垂眸望着她抱在怀里的纸袋，口吻淡然。
「不……」
「当然是要给你的！是悠然替你挑的生日礼物哦！」不再让小姑娘有机会扭捏，宋茜直接地替她回答，接着转过头在何悠然耳边催促：「抱这麽紧做什麽？快把东西给他呀！」
「可是……」何悠然还想挣扎，却被一口打断。
「没有可是！快给他！」宋茜有些不耐地低骂，一把将她往尹洵的方向推去。
「啊！」
毫无心理准备的猛地被这麽一推，何悠然胆颤心惊地失口尖叫出声，眼看自己完全失重心向前跌去，她害怕地闭上眼，却意外撞进一堵怀抱。
心里明白现下搂住自己的人是谁，原本就微微泛红的脸蛋瞬间蒸上了热气，何悠然慌乱地连忙退开，低着头双眼直盯着地板，羞窘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茜仍是一脸看好戏地窃笑着。
瞥见她眼底玩味的流光，尹洵无奈地横了她一眼。
既然她这麽想看他表演，那他乾脆好人做到底，奉陪她一下好了。
他将视线重新摆回何悠然身上，低声询问：「没事吧？」
何悠然摇摇头，抓着礼物的双手因为害羞和紧张而沁出了汗。
他又问：「你手上的东西是？」
听见他的询问何悠然连忙抬起头，却在对上男人邃深的眼眸时又不争气地脸红了，她咬了咬唇，战战兢兢地将手中的纸袋递了出去，嗫嚅道出摆在心底许多天的祝福。
「尹洵，生日快乐……」
这句祝福并没有在尹洵心里留下任何波纹，但在看见一旁的宋茜眼底那迫不及待希望看见他收下的目光後，他依旧配合地扯开笑容接下。
「谢谢。」
「不会……」何悠然摇摇头，双手失去了纸袋，她只能无措揪住衣摆，神色赧然。
空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尹洵暗暗瞥了宋茜一眼，这才发现她还满怀兴致地笑着，似乎没打算带着何悠然离开。
无奈地在心底喟叹了声，他再度开口：「我可以打开吗？」
「啊？」何悠然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望着眼前头一次对她笑得如此温柔的男人，像是被他蛊惑似地点了头。
得到了同意，尹洵伸手拿出了纸袋里深灰色的丝质绒盒，将盒盖打开，躺在里头的是一枚色泽纯粹的蓝钻耳环。
他沉默地看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何悠然紧张地抬眼望向他，却读不出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对这份礼物的想法。
她有些忐忑地咬了咬唇：「你……不喜欢吗？」
尹洵回过神，旋即勾一抹状似真心的笑，「我很喜欢，谢谢。」
「既然这样，悠然你就帮尹洵戴上吧！」在一旁观戏的宋茜连忙把握时机，甜腻的语声里揉进了一丝狡诈。
「啊？」何悠然再度受惊，白皙的脸蛋染上了瑰红。
「尹洵，你不会介意吧？」宋茜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暗示地眨了眨眼，眼波里散发出危险的讯息——你要是拒绝，小心我修理你！
接收到她眼色里传递的暗语，尹洵只是轻皱了下眼。
然後让她们两人都意外地，他拿起那枚耳钻，主动拉起何悠然的手放进她手心，将戴着耳环的左耳转向她，然後倾身向前，「帮我戴上吧。」
何悠然惊愕地呆愣着，宋茜也是。
她从没想过尹洵会这麽听她的话，竟愿意让悠然替他戴上耳环，他明明是一个不轻易让别人触碰或亲近的人，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甚至连她不小心拿错了他的乐谱都会皱眉，像是极度厌恶她侵犯了他的领域那般，要不是她为了尹浩不断对他释出善意，他们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相处……
不知怎麽地，看着悠然有些笨拙地替尹洵拔下他耳垂上原有的耳环，然後再穿上她送的耳钻，她心底顿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宋茜咬着唇别过眼，拒绝看完这一幕，却没打断他们。
「好、好了……」何悠然颤抖着拿开手，眼里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情绪。
「谢谢。」尹洵笑着道谢，接着转向宋茜。
满意了吗，宋茜学姊？
这还差不多！
「既然礼物送完了，那我们就不吵你罗！」宋茜甜甜一笑，勾起何悠然的手，转身离开。
走的像急忙退场。
然而，一路上不管她怎麽回头，却发现尹洵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注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後的那刻，他都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