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极具感染力的笑声，发自内心欢快的大笑，让听见的人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林佑只不自觉地挪开伞面，看向声音来源，而那道珊瑚橘的身影，就这样贸然闯进他的眼底。
──疯子。
这是林佑只看见她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黑发黑眼的少女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跌坐在路边的雪堆上，身上穿的珊瑚橘色外套，衣料既不防风，也不防水，只是无谓的厚重，吸了水气的地方颜色微微变深；而她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发丝散乱，整个人有些狼狈，看起来冷到不行……却带着那样开怀的笑意。
她先扶起小女孩，自己再试图起身，正值调皮年纪的孩子似乎觉得眼前这个状况很有趣，开心地尖叫一声，又朝她扑过去，她连忙伸手接住她，无可奈何地再次坐回雪地里。
然而黑发少女脸上没有丝毫恼怒，仍旧笑着，将自己的围巾取下，披到小女孩身上，教她围好，耐心地跟她沟通之後，总算成功和她一起站了起来，轻轻拍掉两人背上的碎雪，拾起掉在旁边的伞，在小女孩身侧蹲下来，用大半的伞面为她遮挡雨雪。
林佑只猜她们应该是热带地区来的游客，又不免疑惑，虽然珀森是挺有名的设计学校，外观也颇具现代风格，水泥墙和大片玻璃交错，但这样的建筑物，在纽约并不稀奇，通常一般游客并不会跑来这一带。
「嗨，请问你认识这个小女孩吗？」
带着口音的英文响起，林佑只愣了下，对上黑发少女好奇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礼地盯着她们看了太久。
他略为抱歉地说：「不，我不认识。」
「这样啊，真伤脑筋，她似乎迷路了……」
林佑只讶异地问：「你不是她的家人？」
「不是，我只是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在路边游荡，才过来问问看，她说想要找爸爸，但又说不清楚家住在哪里，或者我听不懂……」她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总之，真的没办法的话，我待会儿只能带她去警察局了。」
「可是我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呀，」小女孩大声插嘴，扯住黑发少女的袖子，示意她转身，「那边、在那边！」
两人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
「珀森？」
林佑只将目光移向小女孩，直到此时才认真地打量起她，白底黑色波点小洋装，外搭深蓝色绣金线的图腾外套，对於大面印花得心应手的搭配运用，是他很熟悉的风格，很熟悉的品牌。
他心里隐约有个底，俯身问小女孩。
「你爸爸叫什麽名字？」
「Johnny，还有Riley，可是Riley不在这里，这里只有Johnny。」
小女孩吐出一串彷佛绕口令的回答，令人忍不住莞尔。
「来吧，我带你去找他，」林佑只抬眸，对那名少女解释道：「Johnny是我的指导老师。」
她立刻松了口气，「啊，太好了！」
「Fei一起去！」
小女孩紧紧抓住她的手，而她仍旧好脾气地任由小女孩指挥。
「好，一起去。」
带着她们折返到门口，正巧碰上一名濒临崩溃的父亲，他脚步匆忙，一面对着手机焦急地说着什麽，直到发现他们的存在，才瞪大眼睛，赶紧跑过来。
「噢我的老天！Dana！你怎麽可以自己溜出来！吓死我们了！」Johnny挂掉电话，从地上抱起女儿，虚脱地问：「Vincent？是你找到她的吗？」
林佑只摇头，指着身旁的少女道：「是这位小姐。」
「Fei陪我玩了很久喔！」
小女孩得意地炫耀，立刻被爸爸瞪了一眼。
Johnny拿自家小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地叹口气，转而对少女感激地说：「可爱的小姐，如果不是你的话真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天啊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不用客气，这没什麽的……」
Johnny再三道谢，甚至想邀请她一起吃晚餐，过分的热情让少女显得有些尴尬，好在後来Johnny想起他晚上还有其他约会，不得已打消念头，才让她逃过一劫。
所以，她叫Fei。
从台湾来的年轻旅人。
从他们的对话里，林佑只莫名地记住了关於她的事情。
父女俩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别之後，Fei笑着对他说。
「原来你是这里的学生啊，幸好有遇见你。」
「你呢？怎麽会来这里？」他问。
「我妈妈是珀森的校友，她总是告诉我，在这里念书的时间改变了她的人生，所以我一直很想来看看，趁着寒假……」她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抱歉……」
应该很冷吧。她穿了不适合的外套，又没有把围巾拿回来。
看她时不时缩起肩膀，努力克制着颤抖，却徒劳无功的模样，林佑只有些於心不忍，没有多想，便拆下自己的围巾。
「Fei？」
「嗯？」
「这给你。」
「咦？欸？不用了啦……我……呜哇！」
她连忙推拒，结果不小心踩到结冰的路面而滑倒，林佑只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让她跌进自己怀中。
她窘得语无伦次，「天啊好险……谢谢你，好糗喔，真是不好意思……」
OK，她的靴子也不防滑。他不应该意外的。
他失笑，扶着她站好後，不由分说地直接将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
「别感冒了，热带岛屿来的傻女孩。」
「……」
她一时哑口无言，在太近的距离里，注视着他毫无遮挡的脸发愣，眼里有他熟悉的着迷，却不若以往那些视线那般让他不自在。
「啊，那个，可是围巾……」
「没关系。」
「可是……」
他挥挥手，不让她有再次拒绝的机会，迳自往地铁站走去。
「Hey,Vincent!」
一段距离之後，身後传来明朗的叫唤声，林佑只忍不住回头，那名少女仍旧站在原地，笑着对他喊。
「谢谢你！」
彷佛就在那一瞬间。
云层快速涌动着，蓦地破开一道缺口，阳光从其中倾泻而出，为这座灰暗荒凉的城市，擦上色泽饱满的金粉。
闪闪发亮。
眩目得，就如同少女脸上绽放的笑容。
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深深刻划在心底，成为此生难以忘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