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早华,远东红霞烧满了浑天际的璀璨,前夜里水气足,在两个娃儿睡去後给下了半宿的雨,今早花草木叶上仍见得露珠点点。如今又有朝霞,想是几日内都要是这样天雨霏霏的日子。
春潮带雨、寒漾料峭,董白这才刚起洗漱,青叶便赶紧给搭上件素青披肩在她单薄孱弱的肩上。
「青叶,怎麽不见蔡小姐呢?」
董白映着铜镜,顺顺贴贴的将前额发束两绺子乾净理好,镜里依旧是昨日让自己惊艳不已的人儿。
青叶扶着董白起身,恭诺回道:「小姐起身不多时前,蔡小姐已出了房去了,说是在咱府里院子逛逛,待小姐睡醒,再让奴婢去寻她,如今奴婢也该动身去找蔡小姐了」
「不必,我自个儿去找姊姊便成,你做你份内的事儿」话毕,董白遂揭了门朝外头去了。
以昔日凤仪亭为中央,大片苍翠竹林前的园子,让人种满了芍药,花团锦簇围圈了里头小小一座典雅。只一入,董白顿觉置身花海而双眼尽让芍药灼去了满窟的撩乱棻红。
她虽素喜桃花的宜室宜家,不过眼前的芍药花海也是入得眼的。
才蹦达着想给阿爹、奉先、昭姬姊姊折上几蕊红嫩,搁房里、厅里都能有些春意盎然的样子,一对男女却在此时入了她眼中。
女子着着鹅黄明锦的直踞,发上珠饰不多,看在眼里是一清丽不妖;男子浑身胄甲而束发冠以紫金冠,即便化作飞烟她也识得那是她的奉先哥哥。而女子装束更不用说,便是早她一刻醒来的昭姬。
董白越是走近,益发将两人的谈笑风生看的真切。
自她向昭姬习琴两人友好开始,若有几日昭姬宿在董府的日子,即便堂中、厅中,乃至黄昏里闲暇无事,两姊妹歇憩亭中,偶遇下朝、自武营返府的吕布。昭姬虽和董白亲热,却不曾与吕布搭上半句话。
瞧着吕布、董白欢谈,昭姬面上一直都是那样淡淡的,何尝有过今日这般巧笑倩兮的样子呢?
莫不是两人私下里早有交集,只董白这个糊涂人被浑蒙在鼓底,不曾察觉其中关窍?
可董白心底也清楚,自己对於此事说上话的立场是半分都无。深论起来,哥哥姊姊待自个儿都亲厚,如若藉着她的缘故而熟悉彼此,也不是甚麽坏事。
瞧着两人比肩而立的样子,颇是登对,昭姬个头与自己一般,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配起吕布的高大挺拔,更显得是璧人一对。
若就此牵起一段姻缘,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分明说着是何等美好的事情,偏董白想就却是微微酸了心头。
「姊姊,教白儿好找。」捻着几蕊芍药花的董白提快了步子匆匆来到两人身边,面上虽挂满了笑意,可那笑里隐约带几分失落。
前头的昭姬和吕布一听董白的声音,忙不迭地转身迎去,两人齐齐笑的热络,董白心上让人戳了大洞似的,这大剌剌的笑着,可是笑我痴傻?
你两的情意,今日我才晓得……
昭姬信手一握,将董白手中两蕊子芍药搁自个儿手里,垂首嗅闻,董白也相当乐意给昭姬讲解着这芍药哪里取得?哪里种得?须臾便要插去大堂瓶中云云。
对於昭姬,她依旧亲切热络,可对上吕布,却大改了神色,一脸的不理不睬。
吕布原无察觉,只管当好自个儿的差事,兀自交待道:「白儿,义父说是今日早朝要你在外头候着她,一会儿咱便动身,哥哥带你前去…」
她听若未闻一般,拉着昭姬便要回房里,一肩子撞开吕布颀长的身子,也不曾想过自己比之吕布、好比羸马对上麒麟,哪里可以较量的?吕布性子好,不觉得被冲撞或是唐突,只是怕着不知哪里惹着了董白的大小姐脾气,一会儿她若闹着不去,那麽董大人怪罪下来也不好办。
丈二金刚的吕布朝着已离去一段子路的董白喊道:「小姐一会儿赶紧梳妆,义父等不得的啊!」语毕,耐着性子遂下去张罗车队,预备入宫。
「白儿,你这是怎麽回事,昨日见你喜孜孜的收他的礼,今日就这副生份的光景了?」回董白房里的路上,昭姬满腹狐疑,方才她是目睹一切的、昨晚董白喜乐的神情她也是看得一清二楚,怎麽一夜之隔,她小妮子的态度天差地别?
董白自兜里掏出昨夜里吕布所赠的那枚青鸾香囊,松开了口子一把自里头将桃花瓣尽数倾出,填下了地没好气道:「喜孜孜?我若喜,是为了去阿爹那儿告他一状!送了这麽个寒酸香囊给我,也不嫌晦气」作势便要将那只香囊一块填往泥土地去。
「好啦好啦,你若真嫌弃,自个一把剪子铰了便是,何苦让云端鸾凤摔落尘土碾为泥?」昭姬调笑道,一把将那只香囊自地面拾起,满脸可惜的样子给悄悄拽在自个袖里。
董白已走在前头一段路,昭姬捡了香囊也赶紧跟上。她心下也不明何以董白动气,不过倒底董白的底子她都明了,只觉稚女可爱,全然不放心上,等到她气头过去,又会是往日那个惹人怜爱而温驯的白儿了。
不多时,因着董白将要与吕布入宫的关系,昭姬不便久留、自请离去。
土尘地上马蹄轻踏,扬起阵阵粉尘在赤红盖冕车後,路旁一株株绿树初发枝枒、苏醒新生。沿街百姓方方开始了一日生计、扫洒庭除,马车途经的沿路,轮框堀巄堀巄的留下长长两道车辙。
春日里的雒阳城里一派祥和而安泰的景象,自十常侍之乱後难得一见,今日算起,当最是祥泰安和的一日了。
纹饰华翠的车箱上一扇小窗探出董白一张清秀丽质的小脸来,额上顶着银铃流苏华胜的董白像只好奇小猫儿似得朝着外头的街坊看去,这儿是上回和奉先来的饼铺、那里是奉先带着自个儿悠哉悠哉晃过的街道……
过往闲暇时便会缠着他出门,无论春雨、无论夏光,董白尤其喜欢雪天了,披着皮裘看着雪花纷飞,心底总是无尽的欢愉,特别是奉先陪在身边……
「白儿,一会儿便到了,前头就是宫门了」悬思追往到了一半,吕布突而纵马来到小窗边,温暖如阳的笑容依旧照的董白心里暖洋洋的……
啊,不行!他和昭姬姐姐的事儿从未告诉过我,这麽不老实的一个人…这麽不老实的一个人!
「知道了」啪的一声,董白旋即扭头正了身子,一把拉下窗边遮帘,又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此举吕布依旧不解,不过性子好的他自不会放在心上,只一样,不知他家这位董小姐今日是怎麽了,脾性如此反常,摸摸鼻子,吕布归回殿着车队後的位置,再没上前与董白攀谈。
很快的,董白的车辇来到了宫门前,由於外客,无论朝臣乃至命妇若入宫,不可承辇入内,她只得随身边仆侍们一块儿步行至阿爹上朝议事的崇德殿。
自然,吕布今日之职便是要领小姐到殿外与董卓相会,纵使董白今儿刻意摆了个大臭脸,他也丝毫不放心上,只管做自个儿份内的事。
汉宫繁华巍峨,屋檐上为数为九的仙人走兽雕饰华美而生动,直挺挺在那儿守护着整个皇宫,玉宇琉璃瓦顶顶直上九重天。宫室与宫室间回廊数千,正所谓千层回廊万重山,层层叠叠,九曲回转之间,更添的是汉宫的妩媚生香。
一路上,吕布在前而董白於後尾随,依旧没有半句交谈。
须臾,只见前头个个身穿朝服的臣子纷纷自一处大气殿宇而出,董白尚未察觉吕布已然停下脚步,措手不及迎头撞了上去。
她呀的一声,惹的吕布嘴角不禁失守,失态的样子被人看光,董白小脸上登时羞的红扑扑一片,气恼自己的不小心。
也气吕布。
「唷,白儿,来来来,过来阿爹这儿」好在,不一会儿董卓也跟着自内殿出来,朗着嗓子对丈外的董白招手道,算是替闺女儿解了围。
董白赶紧上前,也不管吕布如何,朝着董卓去了。
董卓身边站着个一样朝服在身的男子,白色的髯胡挂在下巴,看上去已是黄发初加的祖父年纪了,相当老成持重的样子。
「来,白儿,这位是王允王司徒」董卓轻轻拢过董白小小的身子,对着那老臣子道。
「董白见过司徒」懂事而知礼的董白掬着身子对着那王大人盈盈下拜,年纪虽轻,但是她明白外人面前的轻重,万不得失了阿爹的面子。
王大人一副恭谨谦和的拱手施以回礼,沉哑的嗓音道:「这位便是渭阳君吧,托董太尉福气,老朽今日有幸得见」
董白轻轻颔首,十足一副大家千金的样子。
接着便是三人寻常家话了好一阵,见王允与董卓说说笑笑,董白心里想就,此来阿爹於朝堂上也算是多了个得意帮手。
半晌,董卓四下张看启口问:「我一会儿带着闺女儿要去给陈留王请安,司徒可同去?」
王允乖觉,依然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回:「那麽就请太尉先行,老朽随後便到」一行人遂往旁殿而去。
陈留王刘协当年曾被先帝议储,也在十常侍之乱时与当今陛下一同受胁出宫,年纪不大,故未曾前往封地开府,依旧居於宫中,要想寻他并非难事。
董白不明所以,只作是同相与王大人一般,阿爹要让她开开眼界、见见世面,跟就前去。
「臣董卓,偕女董氏,拜见陈留王。」
「臣女董白,拜见陈留王。」
太液池旁、回廊深处,一处与世独立的华贵殿宇悄然座落,四下雕梁画栋、水晶帘串儿被迎湖拂来的暖湖风吹的铃汀做响,湖面的粼粼波光被倒照上来,更显此处怡人。
下人通报後,董卓与董白不一会儿便入了殿内,给主位坐立的陈留王请安,自然,随後的王允立时也到了殿里。
亲王并不多话,定定招手命众人起身也就罢了。油头粉面、唇红齿白的样子,是王室优渥环境豢养出的,眉宇间却隐约流露着一股沧桑,比之长他两岁的董白似差了十几来岁,许是自幼生在争权夺利不断的後宫、打小历经颠沛流离,才有这份早熟。
传闻中的天子与这位弟弟陈留王并不大上董白几岁,一早阿爹便说与董白知悉,今日一见竟不觉这位王爷比自个儿小,他清瘦的脸庞倒像方方弱冠的有志男儿。
只就是全身上下那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全然没有阿爹抑或奉先这等沙场男儿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英姿飒爽,让董白不甚上心。
「这位就是渭阳君吗?」主位上的贵胄亲王如此问道,一双沉定的眸子却直直瞅着董白。
董卓面上和蔼的神情,於座下达了陈留王道:「正是,是臣小女,董白」
陈留王目不流转,盯着董白上下瞧了半晌这才应话:「果真绝色,董太尉好福气」面上氤蕴露出浅浅绯红。
此话既出,董卓依然是一派和善,不觉唐突,甚至还面露喜色,似有甚麽大事已成的样子;然,董白倒觉得自己被大大轻薄了一番……
前几番封诰、及笄时,唐姬担任大客、必然前往,而这位亲王则与天子留於宫中,故两人今日是头一次见。那时虽她已见过不少京中的大人物,其中不乏有为大臣、各家纨裤,以及王室中人,人人赞她生的一张好面孔,她只当是为奉承董家一流的客套话,没什放在心上。
如今赞扬貌美的话语,从陈留王这样一个出身皇室的天家贵胄口里说出,自是真话。
於朝政上,亲王并未被赋予实权,不需与天子一般理政,无须理会与臣子间礼尚往来、应酬类事。他越是不羁,性命相对而言便更安全几分。故而所言并不需要讨好董卓。若不是真话那麽就是他着了魔的胡话。
今日的董白被青叶妆点的花枝招展,一袭青碧色的曲踞盘身,上锈以鸾鸟朝凰的祥兆纹样;面点红靥而双颊嫣红如桃华覆面,额上饰以银铃流苏华胜、双耳垂玉,俨然富家千金的样子,既张显董家的得势,又不过度雕琢了董白原有的貌美。
青叶是受了董卓的吩咐,自是错不了,莫怪董白如此得陈留王赞赏。
他方才毫无遮掩的眼神就这样大胆的在董白身上扫视而过,使董白顿觉自己像个市坊架上的新鲜玩意儿,任人恣意采摘。
一股不悦像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涟漪慢慢化开在心中。她浑身泛苦,只想赶紧从殿里逃离。
并非未见过大场面,可她素来性子甚高,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打量?
一番叨絮後,董家父女俩拜别了陈留王,准备出宫回府。
不忘仍在长廊等候的吕布,董卓让闺女儿去寻义兄,而自个儿先行布署车辇去了。
原就还生着吕布闷气的董白,如今又暗受了陈留王的气,脸色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偏偏昭姬离去前说了近日内有要事在身,不便再来叨扰董府。若是往日里她还能寻吕布来诉苦解解气,可今时她有苦却不知该向谁说了。
她步子轻踏,才刚近了稍早吕布送自个去崇德殿的长廊处,就见吕布竟与一挂着双鬟髻的小宫女正说着话,两人说话时的谈笑风生,恰恰入了董白眼里,半点不漏,此情此景,正如朝起时见昭姬和吕布说悄悄话时那样。
好啊!好一个吕奉先!早上和昭姬那样的情真意切,现在又招惹了个小宫女,当真风流倜傥呀!
「吕将军,我阿爹呢?」
正当吕布与眼前这名旧相识谈的热络,身後冷不防的飘出董白冷冷一句问,莫名让人冷汗直流。
吕布忙的转身,一脸尴尬的望向董白,他反应快,急忙将原先闲话着的小宫女拉过董白身边道:「小姐你看,是那日的红昌」
红昌?便是去岁秋日赏月宴间,他与她闲走宫廷时遇见的那名涕泣小婢。以衣着看来,红昌的服饰明显称头许多,比上回花园里粗使婢女的穿着,更华贵几分。
「啊!红昌!是你!上回以後,你一切可好?」董白浑忘了方才的不快,将那些不愉快一股脑全抛诸脑後,上前一把拉住那小婢,热络问道。
「贵人!多谢贵人!」名为红昌的小婢认出那日夜里的贵人女子,一个劲的给董白拜谢,面上喜色非常:「多谢贵人,如今奴婢已官复原职,回到掌冠宫女的差事了」
「真的呀!如此便好!」董白见红昌一脸的喜孜孜,心里也着实替她高兴,不想自己一句话真的帮了她一把。
那日宴後回府几日内,她便向阿爹提起此事,阿爹不置可否,毕竟是内庭之事,他若插手,明显是越权,身为政官哪里可以置喙皇帝的家事?
董白原以为此事就会石沉大海,谁料阿爹对她的话着实上了心,真让这小宫女得偿所望,果然阿爹还是最宠她的!
「那麽贵人令尊是哪位大臣呢?能够替奴婢说话,想必身分一定高贵非常吧?」红昌歪着头,满脸的雀跃问道,让董白有些难以推辞。
她虽高兴,却觉着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上这麽多,不是什麽好事。不过料想红昌也只是宫里一介小婢,且依着她说话的套路,当是个直肠子、无心机的女子,也不会有甚麽别的居心。
吕布察觉出董白的疑虑,也深觉此举或许会有甚麽不妥,正想拦着她,却不及话语出口的速度。
「啊…我阿爹是董卓,其实也不是麽了不得的事…」董白话才说一半,红昌便掩不住的欣喜打断了她。
红昌雀跃更甚道:「就是那位董太尉吗?那麽贵人您便是相府那位渭阳县君?」
「是,不过就是虚名,是陛下恩赐的…」突如其来像是让人起底身家一样,董白自是一阵难为情,可看着红昌高兴不已,盛情难却。
一阵来、一阵去,这个红昌心思极细,说的话也通通映了董白喜好,让她觉着两人相当投缘。
几去几回之间,董白提到了贴身侍女青叶将要被许配给一样在府里当差多年的阿齐一事,如此一来,青叶成了家,也无法如同往日时住在偏间那样,日落之後,得与阿齐一块回府外的居所,董白也将没了个得力的侍女。
绿萼、桃蕾结亲结的早,且萧、王两房姨娘年纪也大了,不似未出阁的董白,须多留意的事头多着,早已习惯时间一到,便由其余小婢填上贴身侍女的奉待,故董白近来正愁着上哪里找个好的补上。
许是宫外的生活自由的多,且待遇也不差,诱因万万大於陈闷且翻身机会越发渺茫的汉宫。红昌问着董白能否将她也一并讨回府去。
董白转了念头,想着并无不可,亦有此意,奈何诚如上回那样,宫规森严,不是阿爹一句话便能动得,她已让阿爹麻烦了一次,此番更不知如何是好。
「待我回去想想法子,日後再来通知你吧」苦恼的董白想着这道看来无解的题,闷着嗓子道。虽说两人投缘,可她也不愿意再行一切可能困扰阿爹的事儿了。
红昌闻言,自然千恩万谢的允了她,不多时便回了当差的地方去。
吕布见时间不早,赶紧要拉着董白离开,却见回廊尽头默默转出了一朝服身影,竟是方才的王大人。那王允不做声,也丝毫不见他两一样,自顾自朝另一头去了。
不知方才情景,他可有入眼?
一双男女的人影,这才一前一後缓缓朝宫门的方向归去。
「白儿,方才那位陈留王,你觉得如何?」
沉稳却依然略有晃动的车辇上,董白与阿爹并肩同坐着,半晌不语,突而董卓这声问,打上了正苦恼着承诺的董白。
她歪着头回道:「陈留王出身皇室,的确气度不凡,不过气质上还是输了阿爹一大截,不像个男子汉。」这席话一骨碌将对陈留王的坏印象全批判了精光。
董卓闻言,心上得意却故做吃惊再问:「哦?那麽白儿心里的男子汉,又该是怎麽样?」
「自然得像阿爹你这样了,有着武将男儿,万夫莫敌的好气势!」她一把拉过董卓的臂膀,甜腻腻的话捧的董卓都上了天。
董卓听了,哭笑不得再道:「阿爹这是命数好,能够打几十年的仗都次次凯旋,若你真嫁了个将军夫婿,可是得日日悬心夫君哪天出征便没办法回来了,这样阿爹可是要心疼死的!」
董白自是不服,怎的阿爹同昭姬姐姐一样,动辄就说甚麽嫁不嫁的话,都不害臊:「阿爹现在就想着把白儿嫁了?白儿才不依呢!难道阿爹不想白儿多陪您几年…这麽早就想赶白儿出去了吗?」
「哎,阿爹哪里舍得?」他大膀一搂,就像娃儿幼时那样轻轻拽她在怀里。
若说嫁女儿,不是最好他才不肯,他董卓的女儿,若不是嫁与这世间最尊贵不凡的男人、便要嫁与最武勇之人,如此,在他百年之後,才能有人继续守护这个糖贻丸。
「阿爹是想,天子当今无后,如若白儿能做咱大汉的皇后,这样岂不甚好?」脑中罗织着无限美好光景的董卓再而分解道:「入了皇宫,天天锦衣玉食,总不会比咱董府差得多,且做了皇后,所有人都得听你的话,阿爹也不会让天子委屈了你」
皇后?
「阿爹,可如今若然立后,不是当立唐姬夫人吗?且白儿从未见过陛下,一下子卡入他两中间,唐姬和圣上是珠联璧合、两情相悦呢,白儿没有情分相关,如此好生无趣的……」白儿顿时间垂头丧气、满腹委屈,所言尽是合乎情理。
要她做这个程咬金,断了人白头厮守的姻缘,这可是造了八辈子冤孽的坏事儿,她必然不为!且她与当今天子素昧平生,要她如此从了一个半点感情也无的夫婿,亦绝对不可能。
原想着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词,阿爹一定就立刻堵嘴了,谁料董卓竟回道:「谁说让白儿做他的皇后了?凭大汉朝就没旁的皇嗣堪当帝位了吗?阿爹看着,方才眼前就有一位了」语毕後,老谋深算的眼底,是满满深不可测的算计。
此话…莫非阿爹想立刚刚那位陈留王……如此废立之事不是可以闲话说嘴的……
这些话听的董白再不敢多说,赶紧撇过头去揭帘探外,嘟着嘴没好气道:「总之陈留王是不会让白儿锺情的,若非战场磨练过的好男儿,白儿是一字不亲、一字不近的!」
「哈哈哈哈,果然是我西凉好女儿,独爱骁勇战将,既白儿看不上眼,阿爹勉强你也是不成,这话当做阿爹未曾说过吧!」
夜里天凉,相当适合睡前饭後,走动消食的好天儿。尖尖月牙高高挂,不知银辉照耀着星河里,是否也汨汨涌泉,让过客旅人恣意取用?
今儿的董白真真是一百二十个不称心遂意,先是察觉被最亲昵的吕布、昭姬二人蒙在鼓底甚久,又受陈留王好大一阵唐突,奈何两者她都无法诚然表态……
若明里和奉先昭姬说破了,只怕他两会讪笑自己的小心眼儿,保不定让人多心董白这是见不得人好呢!
又若直接了当的拂了陈留王面子,纵使阿爹位高权重,也定会受到指谪、落的个教女不严的非议,日子不会太好过。
双头她都只能打落皓齿和心血吞下,谁知那血泪中尽是一把心酸委屈……
闷着心的她百无聊赖的走出房门,垂着头倚上凤仪停的软榻,浑身没了力气。瞧吕布房里灯火刚熄,想来他人方歇下,自个儿胡乱踏着步子,万不会碰上还得费神解释一堆烦心事儿。
她实也不愿意对他这麽坏的,吕布待她如亲妹子一样,事事让她顺她,只要她想,他便像阿爹那样尽力替她完成。且今日对他的态度是他两相识以来,最是恶劣的一次。她极尽所能去拂他面子,吕布却都自个儿吞下不多说,没真与董白较真。
她明白吕布待她好,多半是看在董卓份上的缘故;董卓施惠吕布甚多,吕布这人不是个狼心狗肺的,懂得知恩图报,故当日董卓以阿齐有伤在身而康泰无暇为由,将董白交与吕布照看时,他尽忠职守,没让董白磕着、碰着。直至今日也多少因董卓宠爱独女,也帮着爱护这个义妹。
可吕布己身对於董白的想法呢?
如若没了董卓这层关系,吕布与董白相识相熟,对着董白偶有的小小娇纵,也会如今日这样多有忍让吗?
她不是不曾想,只是往昔里想想,总想着看在阿爹份上,自个儿无须考虑这般多,也总还能缠着他问过一番。然而如今,她正与他闹脾气的当头,怎麽可能再与他这样亲近?越是想就,她心里就越慌张。
说不定他早已认定自己就是个娇纵的娃,和昭姬的成熟体贴诚然不同。之所以他和昭姬的事,一直瞒着自己,兴许便是他早已明白了解全情後的董白会如此钻牛角尖,为防届时搞的三人不快,遂才刻意不发。
也就是因她这种让董卓宠出来的性子太过娇纵,所以他才与昭姬好上……
「骗人…」思及此,原先豆大的不安逐渐加深,慢慢烙上董白心窝。
可即便她性子有亏,为何他不愿诚实告知?即便与昭姬友好,也不是说不得的事儿啊!为何要欺瞒她?
思来想去,思路又再接回前头吕蔡二人为防她爱钻牛角尖,顾而不告。像回圈似的,周而复始,董白反覆煎熬在两个念头之间,着实委屈,惹得她哽咽得身子一耸一耸,斗大的泪珠不自觉便从颊侧落下…
「白儿…你这是怎麽了?」
忽闻後头有人唤道,吓得董白一激灵,旋即回身,却见月光笼罩着那廊上,吕布兀自立着。
他一脸忧心的神色,步步走近董白。
自然,此时的董白哪里想和他好生说上话?不想亦不能,她又爱面子,赶紧将泪水痕迹胡乱抹去,故做着冷声冷语道:「吕将军,我很好,请将军别担心,我这就要回房了,将军自便。」
语毕,起身才想走,她还刻意绕开了步子能够不与吕布身子太近,谁料吕布身姿颀长,长臂一捞,将董白的小手一把抓住问道:「今日我见你都是这样闷闷不乐,尤其自宫里回来後更是,到底怎麽了?」
「没什麽好说的!」董白想着大力甩就,便能使吕布松手,谁料他有力的手掌抓着越发的紧,让董白暗暗叫疼。
吕布蹙眉再问:「你真的不愿说与我知吗?」
「你弄痛我了…」
定睛一瞧,才察见董白皱着眉头的神情,吕布讪而松手,纳纳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伫立原地,嘴里小声喊着对不住。
两人沉静半晌,彼此间都不做声。
突而董白才道了句:「你与昭姬的事儿都不曾说与我听了,我的事你也不必多管!」眸子盈满未乾涸的泪,令见者无不想怜之惜之,可这双银眸的主人却好强的硬是不让其内的泪珠再再落下。
「昭姬?你是说今早我与昭姬谈天吗?白儿,我与昭姬其实是…」
「好了,我都知道,其实你们也不必瞒我瞒得这样苦,如今我都明白了。」
「白儿定是误会了其中甚麽关窍啊,你说出你的疑心,哥哥解释给你听便罢。」
「……」
随着两人一来一往的语句进行,董白默默移动步伐朝房里而去,待吕布追前再想说话,她已启了门扉要入内室去了。
「改日再说吧,我乏了,吕将军自便。」话完,迳自入了房去,只留满脸愁容的吕布在原地。
沐浴月光里的吕布依旧是那样的好看、挺拔,即便只着了简单一领素袍,英俊的容颜也不曾被遮掩过去。然而这张脸庞,董白看了无数次也看不腻的脸庞,如今却令她厌恶不已……
风凉如昔,奈何不知哪里飘来一座汪洋上的大岛,横亘了吕布和董白昔日里相接心桥,那岛屿终年积雪不化,怕来日要搬开这座大山,不是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