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12月20日19：10中岛敦
才刚踏入玄关，他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流理台上釜锅蒸腾，将小小屋内塞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他按着肚皮，压抑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光彩，追寻着最喜爱的白米饭味道，犹豫地望向站在瓦斯炉前动作俐落的身影。
「喔，回来啦？」
那人注意到他，关上瓦斯炉的火，侧身对他爽朗一笑，「辛苦啦。」
「我、我回来了……」
他急忙扯出笑脸，看着那人端了两碗味噌汤上桌。
「今晚吃牛肉。」那人开心地说。
「啊，好、好的！」他再次尴尬地搔搔脸颊，尽管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十几天前，到现在他却仍旧无法习惯。
「……喂，你傻站在那干嘛？」那人不耐烦地朝他瞪来一眼。
「呃、不是！那个……今天也麻烦你了，谢谢你。」他怯生生地走向餐桌，咽下一口口水，终於喊出对方的名字，「中也先生。」
「喔，先吃饭吧。」
那人摆摆手，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围坐在矮桌前，他们面对面一同说出了开动的口号。
「不好意思，好像……」虽然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抱歉，但他的眼睛却无法轻易离开面前整盘满满的姜汁牛肉。「好像……每天都让您破费了，中也先生。」
「喂，不准挑食。」那人用筷子敲敲盛装着玉米、红萝卜与绿色蔬菜的透明沙拉碗，「而且我之前就说过了，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又借住在这里，你不用那麽客气。」
「但是……」
那人突然打断他，「你的脸怎麽了？怎麽好像……」
「脸？我的……咦？！该不会……」他惊慌地抹抹脸、擦擦唇，果然手臂上立刻浮现出淡淡的粉红色，「啊──没弄乾净！现、现在还有吗？！」
「呃……没有了。」那人呆滞地眨了下眼，跟着反应过来，「啊，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女装任务？还没结束？」
「根本还没开始！」想起已经断断续续延续好几天的荒唐事，他忍不住含泪开始抱怨：「中也先生，你听我说！女装还不是最糟糕的，太宰先生现在竟然要我去参加那个目标人物在酒吧里举办的圣诞派对！」
「太宰那家伙应该是在拿你开玩笑吧？」那人低咒，「啧，我一定要弄死他。」
「不！刚刚下班前，连国木田先生都坚持要我在那场派对上套出情报，还说那种场合成功率最高！」他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人，「怎麽办？我根本连酒吧都没去过，万一……」
他不敢继续想，颓败地垂下双肩。
同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爆笑声。
「我还以为你在烦恼什麽呢。」
他抬头，直直望入那人好似宝石的湛蓝眼瞳里。
「中也先生？」
那人点点头，好整以暇地夹了块肉给他，露齿一笑。
「快吃！今晚可能会变成很漫长的一夜。」
□
凌晨两点，他背着背上胡言乱语的人，心想：今晚果然是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夜。
「中也先生，你还好吗？」
「嗯……」
「有任何不舒服或是想吐的话，我会马上放你下来休息的。」他晃了晃人，担心道。
「没事……」那人咕哝一声，「我……去……」
「什麽？」
「去……死吧……太宰……」
又是这句。
他想着，叹了口气，只好再次强调：「想吐一定要先跟我说喔。」
「没……那麽严重……睡一下、就好……」
「好的。」
「起来、我帮你弄死……那只青花鱼……」
感觉到背上的人又点头又摇头，他无奈地感喟着自己实在太天真。
因为，约莫两个星期前，他也曾背着相同的人、听着同样的咒骂、走在同一条安静无声的深夜街道上……
「你是侦探社的……」
还没说完，那人随即靠墙开始吐了起来。
他一脸错愕地望着人，犹豫许久，最後还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那人斜斜睇他一眼，嘴唇动了下却没发出声音。
「我……呃……你等等、我打电话给芥、不对，还是打给太宰先……哇！」
猛地抓上他手腕的力道大得让得下了一跳。
他余悸犹存地紧握住差点阵亡的手机，狐疑又害怕地出声道：「那个、请问……」「不……」那人恶狠狠地瞪着他，又尝试着动了几下嘴唇。这次，他听到很小很小的声音：「不准、告诉、那家伙……不然我……」
那人发出一声乾呕，突然闭上眼，就这麽朝他倒来。
「喂……电话……」
因为回想得太认真，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背上那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不接？」那人又问，拍拍他示意可以把自己放下来。
他慌慌张张把人扶到墙边，一拿起电话，脸色立刻变得又青又白。
「不想接？」
那人扫他一眼，目光带着疑惑。
「不是，怎麽说呢……」
他苦哈哈地回看那人，不情不愿按下通话键。话筒那头先是沉默，半晌，才传来冰冷冷的声音：
「人虎，你找死吗？」
「对、不起……」
「杀。」
「喂、哪有人一打电话来就这样说啊！」他忍不住吼回去，「我又不是故意不接，一定是没办法接才没接到啊！而且现在是凌晨耶，平常我早就睡了！」
「我打几通了？」那人完全不理他。
「我知道你打两通还三通了啦！但是我背……」发现自己差点暴露对方行踪，他赶忙改口：「我在忙啦，等回家再打给你！」
「四通。」那人沉声纠正，「你在外面？」
死定了，他干麻自掘坟墓？！
「我……我……我和……」
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边，那人困惑朝他地歪歪头，之後比了个喝东西的姿势，这才让他想起自己今天出门的主要目的。
他急急解释：「有个任务、对！因为有个『太宰先生』交代的任务，我必须要在晚上特训，现在要准备回家了啦！」
特别强调那个名字是因为他知道那人听了通常会很气愤地快速挂上电话，然而，出乎意料的，那人竟然继续问下去：
「什麽任务？」
「咦？」
「什麽样的任务需要在这种时间特训？」
「是……」他不想说。
他绝对不想让这家伙知道自己要扮女装这件事！尤其刚刚在酒吧里还听到「色诱」这个字眼後他更不想让这家伙知道了！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双眼圆睁继续巴眨巴眨求救似的望着墙边的人。那人因为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皱眉回看他。
「任务是……那个……」
「人虎。」
电话那头传来比以往都暗哑低沉的声音。
那人一字一字，每个停顿都像是带着尖锐的寒冰利刃，
「你现在身边是不是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