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後,梁晶晶出院了,这天恰好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护理站谣传的梁小姐诽闻男友孟先生并没有出现,倒是老陈风尘仆仆地赶来替她付钱办出院,说要替她好好接风洗尘一番,沈姨早就煮了猪脚面线要替她过过霉气。
见老陈安顿好行李上车後,晶晶劈头就问,「我哥呢?」
「小姐就是藏不住心事这点特别像夫人。」带着墨镜的老陈莞尔一笑,梁晶晶透过後照镜倒是看的清清楚楚,随即辩解道,「我以为他今天会来收拾『自己的』脏衣服。」
「权雅少爷已经吩咐我收拾了。」
窗外风景一幕幕越过晶晶的眼帘,她先是哦了一声,接着搔头附和,「原来如此。」
「那……他有没有请你转达甚麽特别重要的讯息……,呃……,例如……」
「例如?您是指有甚麽话要对您说吗?」
老陈开门见山的问句害的正在补妆的梁晶晶吓一大跳,鼻影高光差点打歪,她急忙放下刷具〝认真的〞否认,「不不,我是指他有没有特别交代脏衣服不能和杂志一起放之类的。」
晶晶说完立刻就後悔了,她懊恼的咬紧舌头,换做她是老陈一定觉得自己的行径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权雅少爷不是会介意这些小事的人,有洁癖的人是枢雅少爷。」老陈不愧在有钱人家底下当差多年,带着轻松的表情三两下便河蟹过去。
车子停在斑马线前面,这是梁晶晶梦里的十字路口,她先是盯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接着沿着老陈的眼神看往咖啡店,玻璃窗户里头的傅小蝶忙着替客人点餐,瞧了好阵子的老陈忽然缓缓开口,「话说回来,今天是枢雅少爷的忌日。」
晶晶没有开口,她知道他还没有说完。
踩下油门,老陈延续方才的话题,「这才是权雅少爷无法亲自来接您的真正的原因,有件事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但我们这些照顾他长大的底下人都是知道的,算是公开的秘密。」
「每年的今天,他总是一个人去给枢雅少爷祭拜。」他说。
沈姨口中的双胞胎像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老陈眼中的兄弟却又是情深义重哥俩,到底谁说的是事实,谁说的是谎言,还是说沈姨和老陈都只撷取了故事的某一个部分,真正的孟家实际上就是一块超大的冰山,当中问题盘根错节,导致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都有各自的解读,也并非全貌,梁晶晶忽然觉得孟权雅是个大坑。
或许站在孟权雅的角度,虽然失去了世上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但也彻底摆脱了痛苦的枷锁,孟权雅再也不是不如孟枢雅身边的废物,而是孟权雅自己,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这是权雅这麽急欲摆脱的累赘,又为甚麽对开口闭口都是枢雅的傅小蝶这麽稀罕?
论点一、因为是真爱可以无限包容?拜托,这样子孟权雅头上也太绿了吧,绿巨人即视感。
论点二、由爱生恨到手了要好好折磨?二十一世纪都五分之一过去了还玩霸道总裁梗,面善的孟权雅其实是心灵肉体双重变态。
论点三、因为傅小蝶身上有孟权雅需要的利益。
这三个假设并非单选题,人类的心思十分复杂,梁晶晶知道对自己最不利的状况就是以上皆是,孟权雅和傅小蝶拥有整个童年和青春的羁绊,而她梁晶晶不过是几个月的局外人,或许论外表智商大胜傅小蝶没错,但你看人家孟权雅也没跟外表智商更上层楼的俏秘书Mandy在一起阿(搞不好有?
病房争执事件过後梁晶晶算是顿悟一件事情,在孟家单押是行不通的,光有何静芝的铁票仓是不够的,若是无法干掉傅小蝶拿下孟权雅这个摇摆州,她迟早会被孟权雅背叛,他乐意对任何人好,但为了傅小蝶之外的人倒戈,不可能。
但现在不可能不代表未来不可能,梁晶晶扬起一个狡猾的笑靥,使得原本就妖冶的五官更添狐媚。
「老陈,麻烦调头去枢雅哥的墓园,我想去给他上个香自我介绍。」阖上粉扑,梁晶晶说话的语气温柔依旧,表情却十分坚定。
这下轮到老陈犹豫了,虽然权雅少爷并未明文禁止他人打扰,可这项规矩早就成了所有人的共识,「可是……」。
「猪脚面线热一下还是可以吃的,对吧?虽然会糊掉就是。」晶晶的立场非常明确。
拗不过梁晶晶的老陈最後还是识时务的将车子回转调头了,可怜权雅少爷毕竟只是养子,後座这位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为了饭碗和一家五口,老陈也只能默默替孟权雅拾一把同情泪。
***
孟枢雅安葬在一座山脚下的古寺,这古寺少说也有百年规模,附近古树嵾天,颇有锺鼎山林之感,彷佛庙里住持也是甚麽远古时代的老神仙变成的,明明和晶晶的故乡一样是穷乡僻壤,人家硬生生多出一份低调典雅的气质,周遭更是整洁祥和,不像自己村子一地狗屎牛粪兼死要钱的经济难民。
石造拱桥的水面下养了许多锦鲤,几只猫儿躺在石板路上沐浴天恩,活泼的鱼儿见到晶晶的身影後纷纷浮出水面争相等待投喂,怕生的猫没几下全溜了,不过晶晶走得急促,并未留心观察四周,其实这古庙越靠後越出彩,颇有柳暗花明之感。
最终,晶晶的脚步停伫在正殿门口,古庙中间并没有甚麽金碧辉煌的释迦摩尼,只有一座人脸大的玉观音、一面看不清字迹的牌位、一位背影老到不能再老的驼背住持正在诵经,以及一位跪坐的黑西装男人。
晶晶站在殿外聆听老和尚飘荡在空气中的经文,外头不时参杂过境鸟儿的啁啾声,以及树叶摩擦的沙沙音,她深深地盯着孟权雅的背影,虔诚的拜托菩萨能够让时间走的慢一些,好让自己陪着孟权雅的时间能够久一些……
念完最後一轮,老住持端着颤抖的手将木鱼放回供桌上,孟权雅旋即起身搀扶老人家,互动自然彷佛感情极佳的爷孙,一对老少转过身子见到晶晶的霎那,老丈人了然於心的朝孟权雅开心地咧嘴一笑,并不在乎那早已没有几颗牙的嘴会不会招人笑话。
「呵呵,那位施主和孟施主看来有很深的缘分,阿弥陀佛。」
孟权雅听完毫不避讳的翻白眼,「对阿,孽缘吧。」
殿外的晶晶见殿内的老住持正朝自己和譪的微笑,连忙点头致意,对於孟权雅则是忽略不计。
只见住持对孟权雅说了几句话,接着老人便退回偏殿了,临走前还不忘恭着年迈的身子合掌朝晶晶鞠躬道别,被留下的孟权雅则朝梁晶晶的方向明确的靠近。
「进来吧。」孟权雅僵硬地伸出手,死板的口吻让人一听就知道还在生梁晶晶的气。
「进来?」晶晶反问。
「你都千里迢迢来了,能不把你介绍给枢雅吗?」他接着反问。
「那麽请你把手收回去,我腿没断可以自己走。」梁晶晶迳自跨过门槛走入正殿,彻底将孟权雅丢在身後。
这下梁晶晶才看清楚那面写着『孟权雅亡弟孟枢雅』的牌位。
阿阿,原来权雅是哥哥呀,难怪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到枢雅,大的不如小的真的是够丢脸的事情,晶晶极力做好表情管理,她绝对没有瞧不起或是嘲笑权雅的意思,但是真相大白後回想权雅平时提到枢雅的暴跳模样,简直用滑稽两字还不足形容。
这门有趣的发现让晶晶想继续生气的心情都四散了,她先是跪着给枢雅磕头,接着抬起头浅笑道,「枢雅哥好,我是小儒,等了好久终於可以和哥哥说上话了,您可以叫我晶晶,就是天空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梁晶晶,因为我身上有六颗太阳,所以您现在可能会觉得热一点,还请哥哥见谅。」
孟权雅本人跪在她身边,晶晶懒得和他呕气下去,乾脆抓着他的手以示求和,也不管孟少爷乐意与否,「很遗憾我来不及参与您和权雅哥的过去,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我会称职地成为权雅的家人好好陪伴他。」
她的手一下子就被孟权雅甩开了,徒留尴尬的晶晶假装手麻的开开合合、合合开开,握拳又放松、放松又握拳等做出一系列给自己找台阶的动作,接着孟权雅的左手反客为主的覆上晶晶的右拳,他修长的手指轻松的滑进她的指缝,将彼此十根紧密镶嵌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意思是她迟到了,所以未来会加倍弥补我。」
「我没……」晶晶赶紧把话吞回大肠,要是这时否认就太白目了。
她只好点头乾笑,「对,权雅哥说的一点也没错。」,随後向孟枢雅的牌位郑重承诺,「我会尽我所能照顾权雅哥,就像真正不离不弃的家人一样,所以请枢雅哥务必放心。」
孟权雅一身黑西装黑皮鞋,今日的晶晶为了庆祝出院则是挑了一套雪纺洋装搭配白布鞋,别人是新郎新娘在教堂对神父承诺发誓,他俩是一黑一白跪在佛寺对着神主牌呢喃,犹如死後会见到的黑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