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胃病 — 罪

正文 胃病 — 罪

事情发生过了几天,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原本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硬是被闹大了数倍。

项郁旻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微拱起身靠着床头,一手轻附在上腹,这几日真够折腾,反反复复胃病犯了好几回,有时候疼到不行只好又请几节课的假来医务室休息。

他望着医务室敞开的门口,极目看去,操场上零散的人群,和旁边篮球场上少年们飞跃的,青春的身姿,每到下课时间就特别热闹,那些人影虽然很小很模糊,但他还是一瞬也不瞬地朝那方向看,直到上课钟声敲响,所有人都作鸟兽散,才罢休。

那一日,项郁旻公开张平祺秘密的那一日,他在医务室服了药,躺在那里休息一节课,但胃里却不消停地抽疼着,他脑中不断浮现张平祺那张脸,那张带着震惊愤怒表情的嘴脸,心里的愧疚罪恶感都不比恐惧感——他受欢迎,他人缘好,他不想有什么坏名声,在毕业前,那是最决定性的,是一辈子的事,以后同学会,一个人毕业前的印象才是最重要,最为鲜明的,他受欢迎,他人缘好,他不能前功尽弃。项郁旻隐隐不安,他怕张平祺——

“老项!怎么样了?有好点儿吗?”萧路又和他那群篮球队的兄弟们一起出现。项郁旻在他们脸上搜索一些蛛丝马迹,他有点紧张,会不会有什么传言已经出来了。

“嗯,我这节课要回去上,你们——”

“怎么了?还不舒服么?”萧路伸手扶项郁旻。

“队长,你说那个张平祺是喜欢谁呢?我好好奇啊!他那样木纳的人竟然也会暗恋人。”那群人其中一个平头的小伙子突然问。

“那有什么呢,你别多事,只要是人都是有感情的,那些真正隐藏在外表下汹涌澎湃的情感不是你这么肤浅的人能明白的。”萧路调侃,大家跟着哈哈大笑,又嬉闹成一团,篮球队的这群人好像永远精力旺盛。

“张平祺很恶心啊——”项郁旻说,整个医务室都安静了几秒:“你们班同学看到的那一晚上,就是他约我去公园,和我告白的事……唉!你们别和任何人说啊!我很尴尬的,也挺烦恼,好怕人误会啊!”项郁旻决定赌一把,如果他不先发制人,也许被报复的就是自己。

“他是同性恋?!”

“真的假的?”

“哎呦,光想想就觉得好恶,他那样的人竟然喜欢你——唉,但谁叫你显眼呢!倒霉啊。”

“你有和他说清楚么?他会不会缠着你啊?他感觉就是恐怖情人那一型的,平时不怎么说话,在人后深沉黑暗的一面才会展现出来……总之,你小心啊!”大家又开始喋喋不休,你一言我一句。

“我想如果我有女朋友,大概他就不会误会我是那一类的人……”项郁旻说:“但就像你说的,纵使觉得他恶心,我也不敢做太绝,万一他由爱生恨,找我报复怎么办?哎呀,你们嘴巴都给我缝好,别到处乱讲啊!我是当你们兄弟才说的!”

“那当然!”

“不会说的、不会的。”

医务室里,尽是一片笑闹声,几个大男孩不着边际地聊着天,上课钟声又敲响了,他们从楼下一路闹腾回到教室,感情好似又深厚了几分。

项郁旻这几天胃病犯得厉害,他坐在医务室望着远方的数个身影,依然活跃,迅速在篮球场上穿梭,项郁旻觉得自己有时候受不了他们的精力旺盛,横冲直撞的单线切入,吆喝,要球,没有时机也不守球,甘愿为团体当助攻。项郁旻看得有些累了又躺下来,他打篮球从来都是自我中心,没人拦得了,他不喜欢群体活动,不奢望别人会替他得分,他只信自己,他想为什么这群人永远都要这样集体行动,可他却要装作自己是这的一部分,因为他想当队长。有些东西是表象,但那好歹也是他一手建立的。

“我知道那个方佳佳,她挺活跃的啊!长得清秀可爱人也好。”

“那不是郎才女貌么!哎呀,当高三这会儿谈恋爱,还这么高调是不是想死啊!”

“可他们成绩都进步了,方佳佳本来成绩就好啊!难怪老师也不怎么管,恋爱有时候也是动力吧!”

“男神就这样名草有主了,连老师都默认的恋爱,那是什么感觉啊?他如果要申请体校,这时候交个能教他功课的女友也真够明智。”

项郁旻在医务室躺着,方佳佳走进来,拿着一碗食堂装来的粥。两个人安静地吃着午饭,他们通常没什么话题,可却也不会感到不自在,也许是大部分的重心都放在升学上,这场恋爱,是一场成人礼,为缅怀青春用的,是步入大学前的一次实战经验。她和当时校园的风云人物可是有过一段的呵。

张平祺成绩一落千丈,老师好几次在班上直接点名,本来是想激励他的,但这么做只让他更加羞赧,全班注意到他成绩退步,原本是个没存在感的人,没人管他第几名啊,中庸还不如垫底来得容易受瞩目,当不成第一名,倒数第一名那也够显眼。没过多久,一些风声开始传出来——

“你听说了吗,他好像是喜欢项郁旻,结果人家不是那取向的,最近和方佳佳在一块了,他受了打击所以他才成绩下滑的……”

言论爆炸性地传开,校园是没有秘密的,不只这一届的学生几乎都有耳闻,老师办公室也不平静。班导对张平祺的成绩大幅退步很是头疼,好几次问本人,试探家长也找不出原因,现在听到消息,算是知道原因了,他先找来张平祺私下问话,张平祺沉默不答,班导便通知了家长。

在那天下午,张平祺的父亲冲到班级上找人,请了假,说要带回家管教。

项郁旻和方佳佳正从医务室出来要上楼回教室,见到一个黝黑高大的中年男子粗鲁地扯着张平祺的耳朵,嘴里嚷嚷不停:“你就只会给我丢脸?老师说你喜欢男人啊?为了个男人成绩还退步了一塌糊涂,你丢不丢人啊!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窝囊的儿子!”

项郁旻觉得事态不对,向前走去。他内心有些挣扎不安,这整件事情都是他整出来的,为了自己所做的防护,可为什么张平祺从头到尾都没反应,不解释也不辩白喊冤?

这种人不抢球,不进攻也不防守,让人随随便便就投进好几个空心。

“伯父——”项郁旻走上前,他欲把实情说出来,那只是同学的恶作剧,但老师信以为真罢了。

那中年男人看了项郁旻一眼,问什么事;张平祺也向他这里看来,视线没多做停留,便往他旁边的方佳佳看去,那眼睛里含着情的小心思,他难道看不出来吗!项郁旻一团火在胸口烧,这人连自己受不平等待遇都不会抗争,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拿来的资格演这痴情种子,这种情况下还脉脉注视方佳佳,又蠢又恶心!

“伯父好,我们是张平祺的同班同学,和你打个招呼而已。”项郁旻回头拉着方佳佳,往楼上走去,他不想管这破事,关他什么事呢。

早晨的阳光柔和温暖,通往校园的路上,学生络绎不绝。照在他头发上,那一团蓬松柔软的头发。

“张平祺、张平祺,我叫你呢!”项郁旻兀自在后追赶,连声叫唤,张平祺恍若未闻,只管向前走,他想张平祺大概还在生气。

“你昨天没怎么样吧?你爸看上去挺凶的……”项郁旻自己都觉得好笑,事情是他搞出来的,昨天明明有机会息事宁人但自己却不帮,然后回家晚上又担心个半死,睡不着觉,胃也跟着疼,早上人还昏沉,头也不舒服,吞了几粒妈妈放在柜子里的阿司匹林就赶紧出门,看到张平祺有来上学,总算才放下心来。虽然张平祺不太搭理他,找个时间给陪罪吧,自己这次确实是做得过分了,项郁旻心里暗自想,要和方佳佳分手,尽量帮他把名声洗白。

上课时,项郁旻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这次来势汹汹,强烈尖锐的刺痛,他几乎要撑不住了,手指深深插在上腹,逐渐无力,冷汗直流,下一秒好像就要昏厥过去。

老师点张平祺起来回答问题,叫了好几声,张平祺都没有回应,老师正准备要发怒,往讲台下走去——那天早上的阳光很柔和很温暖,照在他头发上,风吹来,发丝飞扬,多么清秀的少年啊,与那藏在他耳鬓下丑陋的红紫色印子,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张平祺!老师叫你呢!怎么了?发呆啊?”老师走到他桌前,挥动教杆,张平祺抬起头,一脸茫然望着老师,眼睛开始涌出泪水,脸颊依旧还是火辣辣的疼,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没有降温,只有更烫:“我……好像…唔、好像……”

项郁旻气血向上翻腾,哇的呕出一口腥红的血,全班同学开始骚动起来,项郁旻不可抑制地,每呕出一点血,他就觉得罪恶感自体内流掉一点——

张平祺再也不用听那些流言蜚语,不必听他这种人说些不干净的烦心话。张平祺又回到他原来的生活,那个安静,与项郁旻无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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