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青做了一个梦，梦里温尚之回来了，不真实到在清醒一瞬间，都想狠狠嘲笑自己一番。
「怎麽可能呢？」
「什麽怎麽可能？」空气里，另一个声音回应了她的喃喃自语。
啊、不是梦，是真的。
但可怎麽办呢？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地迎接他了。
「吃完早餐，我们去爬山。」
「爬山？不要。」
「不行，以前那张回忆卷被我搞砸了，得要再来一次才行。」眼角那颗泪痔把他邪恶的笑容衬托得刚好，她忍不住伸手捏了他的脸一下。
「你干嘛？」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傻牛，还是一样傻。」
她扯了扯嘴角，面对他的调侃显得有气无力，她已经忘了，如果是以前的她，跟他又是怎麽相处的，
「温尚之，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她坏掉了，然後她也不知道自己坏了哪里。
他假装没听见，在背包装好了必备的东西後，便拉着她搭车去凛山。
过了这麽多年，这个城市变了很多，唯独这座山，依旧如昔。
准备回来之前，他先跟秦昊通了视讯。
『阿之，我猜是忧郁症吧。』
『我想也是。』
『内心愈是坚强的人，一旦垮了，会垮得比谁都还彻底。』
『我知道，所以才要回去。』
『你可能会被揍得比我还惨，你知道她的脾气。』
『她要打几下，都没问题。』他语气充满宠溺。
『阿之，我到现在还是不懂，这几年为什麽连个音讯也不给她？』
『我不只怕她失望，也怕自己，产生希望。』
秦昊难过地抿住唇，这些年他一直知道，只要暂时连络不上温尚之时，病情一定又恶化了，他总是报喜不报忧。身为朋友，他一直觉得自己什麽忙也帮不上，很无力。
『阿之，别想多余的，你已经好了。』
『那你呢？跟你的小松鼠还好吗？』
『不告诉你，快去找把你的青春找回来吧。』
他从严天辰的品牌官网找到了信箱，寄了一封名为『寻找青春下落』的信给他，问了李青青的住址。
『她可能比你想得还要不好，所以，别太刺激她。』严天辰只提醒了这麽一句。他懂，因为她现在经历的，也是他这几年经历过的。
如果不是因为还能在转播上看她打球，他可能早就放弃了。
每一年的WSBL都会有转播，李青青只要出场，必定会特别看着其中一台摄影机，做出比眼睛的手势，当大家都以为那是她呛声或挑衅的招牌举动时，只有他明白，那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在。』
「傻牛，你对我，没有好奇的吗？」
「没有。」
温尚之没有放弃，反而边爬边哼起了歌，「那天你和我／那个山丘／那样的唱着／那一年的歌。」
「我已经不听这首歌了。」
「可是你的小说可不是这麽写的。」
「我写的是以前的李青青，不是现在的。」
温尚之此刻心痛的程度，可能比看她受伤的那一瞬还痛。那个开朗又坚强的她，变得一碰就碎，彷佛随时会消失……
消失……
他忽然有种既视感，是他跟她角色互换的既视感。
如果是以前的她的话，会怎麽做呢？
「傻牛，我们比赛吧，谁先到那个凉亭，谁就可以要求一个愿望。」
「不要，我没办法跑，也没办法走那麽快。」
「比赛开始。」不容拒绝，他已经跑了起来。
「等等、你好完全了吗？不要这样跑！」她紧张地跟上，发现这种上坡他居然还有办法冲刺那麽快……加上、她昨天靠着他的时候，感觉到他的胸膛很结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赢了。」温尚之只有轻微喘气，而李青青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受伤以来，她便不再锻链，过着让肌肉慢慢荒废的日子。
她热得绑起头发，整整四个月没剪的头发长得很快，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头发稍微长一点的她，很有女人味。
他顺手拨开了她的浏海，「所以，你现在欠我一个愿望了。」
「你一定是想说要我打篮球吧？」
「不，我要你每天都来跟我爬山。」
「骗人的吧……每天？」
「愿赌服输。」
李青青一脸哀怨的拿起水狂喝，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运动的关系，她发现自己的脚踝又隐隐作痛了。
「怎麽了？」
「我的脚痛在抗议每天爬山是不可能的。」
在她还在苦笑的同时，他已经在她面前背对蹲下，「刚好，顺便还债。」
他还记得。
不对，他什麽都记得。
但她还有那个资格吗？现在的她好糟好糟，她紧咬着嘴唇，想忍住不哭。
「傻牛，上来。」
无法抗拒的命令，她乖顺地趴上他暖暖的背。
「从今天开始，你要每天都跟我爬山，你脚痛了我就背你，你累了我陪你休息，你想跑了，我也陪你一起。好吗？」
「可是、我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约定了……」
「约定不是用来实现的，是用来记住的。」
她隔着背听着他嗡嗡作响的声音，终於无法再忍的哇哇大哭起来，跟前一天只会流泪不同，这次是撕心裂肺地哭着。
他慢慢背着她走下山，如同那天她也这样背他一样，如果那年的她累了，那麽就让现在的他，就陪她一起累。
等到他牵着一头眼睛哭肿的牛回到家门口时，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娇小的身影便冲出来抱住他。
「阿之！你太过份啦！回来也不告诉我！」夏雪泪眼汪汪地喊，几年过去，她早就长得比小时候更亭亭玉立，成功换心的她，目前是《Jeunesse》的签约模特儿，要不是她正巧看到严天辰在回信，她就要被蒙在鼓里了。
「小雪……」李青青愣了愣，然後马上就被她也指着骂。
「你也真是的！让人这麽担心！」夏雪搥了她一拳，看着她颓废的样子，心情很难过，她现在难过又开心的，都不知该怎麽办了。
夏雪动手术的时候，秦昊跟李青青在外头跟着她家人一起守着，手术後的隔天，李青青送了她一把的仙女棒，她因此大哭了好久无法停歇。之後的复健，也是李青青陪着她一起运动，不知不觉，夏雪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姊姊，这次李青青的断联，真的让她非常担心。
「阿之，抽时间请我吃饭，青青也一起，那我就先……走啦。」乖巧地退了一步，不再紧紧抱着温尚之，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夏雪早就放弃温尚之了，没办法，谁叫她没有李青青那麽专情，真的就这麽把一个人放在心底後，再也装不下其他，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但她的眼神永远有一抹无法消去的伤感。她猜，那份伤感叫做思念。
「夏雪，谢谢你这几年陪着这只牛。」
夏雪笑了，「谁叫她那麽傻呢？我怕被人牵走了，你会伤心。」
「你们两个……」一人一句的，倒是没把她这个当事人摆在眼里了。
夏雪噗嗤一笑，这一笑，也让两人跟着笑开，温尚之终於，在睽违八年的时间里，再次看见了李青青的笑容。
不是隔着萤幕，而是真实的在他眼前绽放的笑容，像夏日里的向日葵，暖洋洋的。
目送夏雪离开後，她才悠悠地飘了一句话，「你就没想过，我会交个男朋友什麽的吗？就这样说回来就回来地闯到我生活中。」
「打篮球的孩子，不会变心？」
「……」长大後的他，是不是变得更狡猾、更邪恶了呢。而且连笑得邪恶都还是那麽的，令她心动。
他随手拉着她走，看着被他牵着的手，那连绵下了几个月大雨的心，好像慢慢停雨了。
她会好的，对吧？会找回来的，对吧？
那个被她遗失的自己。
──用最糟糕的样子，重逢了青春；却也只有在他面前，懦弱才能够好好地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