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懸壺 — 一

正文 懸壺 — 一

冬末春初的时光,积雪未融,枝头却已抽芽,茵绿芽子在寥寥荒山中显得可怜可贵。地上的草枝窥探似的探头,一双绣着金边儿的靴踏过这片地,兴许是看到枝头未谢的梅、或是几处争先的杜鹃,那双靴停下脚步。未过辰时,只有两三只小鸟在树上啾声不止。

皓眸一双,在微亮的山中同黑珍珠似的闪着光,那人着一身白衣,唯腰间挂了艳红玉佩,他看着山间景色,只有这个时节才有的、苍凉而生机的一般风味,不若诗中的湖光山色,只是立於其间时,总能懂的何谓渺渺一人兮。

他放下了肩上扛着的药箱,舒缓了半天肩膀。说着也是,三更半夜,一名马夫趴在他家医馆大门上,鬼哭狼嚎的吼着,搞得他以为那老爷是该风中残烛,结果到了地儿才知道,老爷受了风寒,发了会热。他把药方拿给管事的,交代些要事也就没什麽问题。夫人却揪着衣摆,一口一个神医的喊,管事老脸潸然泪下,搞的他实在尴尬,也没让人驾车送他,匆匆的就离开了。

说起那老爷,管的盐糖生意,和官府走的近,起先是没几的名声,这几年新辟关道,老爷也就捡了现成的便宜,一夜致富、名传千里,这也才能在大半夜的架马求医。

称神医──真受不起。他噙着苦笑想。他自认一介平民,姓苏名青白,表字皓月。早几年学医,可能年少聪慧,沾染了些名号,又出师的早,在江湖上滚踏了几年也算的有名气,但师父他老人家不乐见,硬是将苏青白拖回医馆,好说歹说的都不肯放人。

而後,他老人家走了,他也没了当初那般意气,因缘际会下,乾脆领着徒儿进山,过上半着隐居山林的日子。说是隐居,我却从未刻意掩盖行踪,导致每月仍有几个慕名前来的江湖客人,若只是寻医,倒是欢迎,其余目的的一概让徒儿挡在门外,日子还算清闲。

想着念着,也走了半小时有余,他正寻思找个地方歇会,药箱是背习惯了,但睡眠不足加春季害寒,这会儿眼前有些晕呼。

他抽了抽鼻子,蹙起眉,一股异味让他眼神闪烁了两下。铁锈味,并不陌生,无论是江湖还是医馆,尽管意义不同。

怕是小动物误触了陷阱?苏清白挣扎了会,多管闲事的性格没少被徒弟嫌弃,三不五时就得捡些鸟兽回医馆,且医好了就不负责,若能野放还好,那些回不去山林的,到头来还是得替那些小兽寻人家。且若真是困兽,放了牠,猎人追究下来也就麻烦了。

他来回踱步,扯着耳垂──他一习惯性的动作──最终还是决定循着味道看看,要是找着了,那也是老天爷注定的,那找不着的话……。

秉着随缘的想法,苏清白一路拨开矮树,山路崎岖,但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走了莫约半盏茶,味道愈发浓烈,也证明了他并没有走错,且地上出现斑斑血迹後,他更确定了方向。

他小心翼翼的避开几个大坑洞,大概是猎人挖的,上头铺满落叶,但没有野兽踩踏过的痕迹,看来那困兽没掉进去。

苏清白循线走着,倏地却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大树,血迹一路延至树下,却没了踪迹,他绕了几圈,有些着急,周围的树叶上略有血迹,颜色还算新鲜,看着时间不久。

正这麽想着,突然脚下一绊,他以为是错觉,但也真却的感受到,脚踝被一个微凉的东西缠住,往侧一拉,他顺势失去平衡,来不及眼花就只能巴巴的摔在湿软的泥土上,嘴边擦过了些杂草,涩味直冲口腔。苏清白皱起眉,想支起身子,却又被一股推力按回地上,脸颊擦过不少细石,他觉得大抵是破皮了。

头被一只手掌重重的按着,他心里却浮现一种安心感,至少不是猛兽,是人就好解决。

他感受到那人跨坐在他身上,不重,但施力点精确无比,既没有让他受伤,却也让他动弹不得。

眼睛还没适应这一上一下的晕眩,一个亮晃的银色物体迅速映入眼前,他楞了数秒,白花花的刀刃在瞳孔上对焦,他倒是认出那是什麽了,一把磨的锋利的匕首,离他眼睛不出一指。

接着,几低温热的液体滴在他後颈上,顺着颚线在下巴与土间盘积,甚至有条划过脸颊,顺着鼻翼来到唇边,来不及闭口,方才寻了半天的铁锈味在口中散开,苏清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并不紧张,尽管这人明显是高手。

苏清白闯荡江湖那几年,也学了些皮毛功夫,虽不及一流高手,但和二流高手站在一块,也不怎麽逊色。他很清楚绝对挣不开这人的禁锢,但冷静的盘算了会情势,他估摸着这出血量、伤口大小、喘气程度……。

「你……」然後他听到那人开口,虚而不弱,中度贫血。

「苏清白,江湖郎中,青山派,师承左青杨。」不疾不徐的打断,苏清白一边叨着、一边持续打量局势。

「那……」

「给城里人看诊,循着血腥味来的。」

「这……」

「县城外二里,过了这山头有个小村叫石桥。」

那人大抵是给弄得有些晕呼,又带伤在身,苏清白看着眼前的刀刃微微颤抖,眼神一凛,在那人还想开口时一个蓄力翻身,果不其然,出血量已经让那人失了力气,苏清白反应迅速的朝那人手上一踩,亮晃的小匕首飞了出去。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反抗,一个楞然,开口想说些什麽,却只是动了动嘴角,两眼一眯,尽是直接往苏青白身上倒去。

苏清白此时也没那闲情去打量人家了,手往那人背上一抹,温热湿润。他是想着这人伤口严重,但没料到居然开了这麽大一个口子,他当即把衣摆撕成长条,用随身带的药箱简易的止血包紮。

然後他发现了十分严重的问题──离医馆至少还有十里路,这人肯定是没办法自己走了,那总之──他得背着。

苏清白并不是个寻常的瘦弱书生,他也闯荡江湖、练过几年身法,但关键是退隐山河後,每日除了摆弄药草,就是翻阅古籍,怎麽着也没练两天功夫,这十里路,放在五个年头前绝对没问题,但现下一看,他只怕,人背回去了,到了医馆门口却得倒两个。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的蹲下身,把人伏在肩上,半拉半拖的总算是找到施力点,用着走一停二的步伐巍巍颠颠的朝正路走去。

医者仁心。他咬牙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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