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涌现几乎焚毁理智的杀意，归海闭起眼，让自己从血龙王的挑衅中恢复冷静。片刻後，缓缓睁开蓝眼，瞬间摆好架势，嘶吼着冲向丹焚。
他们打遍了一整条街，即使并未使用玄术，血龙王和归海所到之处，建筑物也几乎都被夷为平地。
躲藏的建筑物被破坏，原先在里头的妖怪们尖叫着逃窜，能飞的窜到空中消失无踪，不能飞的在地面以血龙王为中心如潮水般飞速逃走。
这种恐慌是有感染力的。那些建筑物没被破坏的妖怪们也全都冲出屋子，整座下城乱成一团。
原先因躲避血龙王而静悄悄的城镇，现下却像有人拿树枝鼓捣了蚂蚁窝一般，街坊间满是窜逃而出的妖怪。
他们从毒窟打到娼窑，又从广场打到集市。
集市附近的妖怪仍在逃窜，有翅膀的多半早就飞到安全范围外，没翅膀的也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但就是有些行动较慢的妖怪……或是想把握此机会的妖怪。
这里所有的商贩摊子都没人顾，油条烧饼掉一地，乾果包子满地滚。一群瘦骨嶙峋的孤儿拚命将这儿的食物往嘴里与衣襟里塞，有几个看情势不对，抱着满衣服的食物先跑了。
剩下一名瘦小的铜锈雀，背後枯瘦、尚未长好羽毛的翅膀不能飞行，只能抱着满怀的乾果，颠簸着要追上同伴的身影一起离开。
此时，丹焚指爪一挥，将归海震飞到一座高架烹炉下，撞断无数竹制支架，掀起烟尘。
归海正要起身，就听见上方支架传来一阵崩裂声。
失去平衡的高架烹炉逐渐倾斜，位於三层楼之上的巨大锅炉即将倒下，里头装的是整锅滚烫的热油，还漂着一些炸到一半的蜻蛉肝与牛腿。
这热油只会往街上倒，不会泼到位於锅炉下方的归海身上。
但是，那名瘦小的铜锈雀正好蹒跚地走到这个街区──即将倾倒的油锅正前方。
火星翻飞，烧红的木柴落到一旁的茅草屋顶，燃起火苗。
归海来不及多想，直接扑向那名吓得愣在原地的幼小铜锈雀。没有多余的时间逃离，油锅已倾泄而下，归海只能紧紧抱住铜锈雀，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那名小妖怪。
滚烫的油水扑向他，归海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
红砂雕成的玉柱，穹顶垂挂着一盏赤金灯。点了没药薰香，室内弥漫着诡异的疗癒气味。房间四周放置着薰香阁，正中央摆着一座浴桶。
盘鸦站在浴桶边。
浴桶九分满，水面却结着一层薄冰。薄冰上，霜纹勾勒出一朵朵芙蕖。冰虽薄，却白似深冬霜雪，看不清水底有些什麽。
啪嚓……
薄冰出现裂痕。
盘鸦睁开眼，看向冰面。
啪唰！
薄冰碎裂，归海自水中起身，胸口剧烈起伏，艰难地喘着气。他扶着浴桶边缘，蓝眼在湿漉的金发下警戒地看向盘鸦。
「你应该再睡一会儿的。」盘鸦说道，「这药浴得泡上三个时辰。」
归海的蓝眼浮现一丝茫然，不过片刻，记忆便全数回笼。那名铜锈雀……！他猛地跳起，几片薄冰被激荡的水波泼到浴桶外。
「那个小妖怪被你保护得很好，只有左手臂轻微烫伤。」盘鸦说道，「已经回到那群下城孩子身边了。」
放下心之後，归海双腿便一阵虚软，赶紧扶住浴桶边缘。
「最好先歇着，你的皮肤才刚长好。」盘鸦走到药阁边，拉开一只木抽屉。
归海一愣，看向自己身躯及双手。轻触手臂上的皮肤，果然比先前更脆弱、柔软。
盘鸦从药阁里拿出一白玉膏匣，走到归海身边，打开匣子放到一旁桌上，用食指沾了膏匣里的冰蓝色半透明膏药，另一手伸向归海。
归海猛地向後缩，警戒地瞪着盘鸦。
「现在不擦上这个，半盏茶後，那些新长好的皮肤会裂成碎片。」盘鸦仍伸着手。
归海看了看盘鸦手上的药膏，视线转向盘鸦的黑眸。盘鸦仅是看着归海，黑眸平静沉稳。
归海将左手伸向盘鸦。
盘鸦握住归海手腕，用食指上的冰蓝软膏在归海手臂画下一道符纹。符纹散发出一阵冰蓝光芒，逐渐隐入皮肉之中。
筋脉一阵沁凉，胸口躁血也一扫而空，清爽感令归海眨眨蓝眼，看向自己左臂。手臂上的冰蓝软膏已消失无踪，但皮肤变得不再那麽脆弱。
「先继续泡着吧，药效才能进去。」盘鸦收起白玉膏匣，转身放回药阁中。
归海迟疑片刻，才坐回浴桶里。
这药浴十分特别，表面虽结了冰，底下的水却不怎麽冰冷，顶多是初春夜晚的微凉。那些流入鳃裂的水，让他嗅到药草的清香──
「你被热油烫去一层皮。这药浴加了霜藿香、琴花、白霄、凌灵香、没药、暮冬芙蕖，拔毒生肌。」盘鸦说道。
泡入水中时，脖颈上的赤铜环滑过鳃裂，归海才突然想起他和血龙王不能相距超过百尺。
「血龙王呢？」归海的蓝眼又恢复警戒。
「陛下在隔壁房里歇着。」盘鸦说道。
想起血龙王，归海咬牙，抓住浴桶的两手收紧，几乎要从木桶边缘捏下两块木板。
盘鸦看着归海，沉默片刻，问道：「你是……碎湖的鳍隐？」
归海抓住浴桶边缘的手稍稍放松了些，随後又收紧。
盘鸦看着归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灭了那个村落的并不是血龙王。」
归海一僵，闭起眼，用手抹了抹脸，低笑出声。
「那麽，他去那里只是为了欣赏焚毁的村落和屍体？」
「他去那里……是为了调查。」盘鸦说道。
「调查？那里不是他的地盘，他也没善良到会去管别处的闲事……」归海冷笑了声，「况且，我亲眼……亲眼，看见他杀了我的同族。」抓住浴桶边缘的手指收紧，木头迸裂出声。
沉默了许久，盘鸦突然道：「归海。」
归海冰冷的蓝眼看向他。
盘鸦伸出手，拨开额前的黑发，露出额上的墨黑晶石。
归海一愣。
「你……不……不可能……你分明是翼族……」
「我是玄鸦和鳍隐的混血。母亲是鳍隐。」盘鸦解开领口，拉开衣服，左胸口覆满黑色鳞片。
归海颤抖着起身，摸向盘鸦胸口的鳞片。指间之下，确实感应到鳞片底下，属於同族的心跳。
「碎湖的事……血龙王和我都想找出真凶。」盘鸦垂下黑色眼眸。
「不……不可能……」归海嗓音颤抖，「我当时……亲眼看见他笑着，斩下族人的头颅……」
盘鸦顿了顿，说道：「那是……」
「盘鸦。」一阵低沉嗓音自门边传来。
盘鸦一僵，立即拉好衣领转身行礼：「陛下。」
「同样的命令，别让我说第二次。」丹焚斜倚在门边，红眸睨向脸色发白的归海。
「是。」盘鸦应道。
归海的双眼失去焦距，不确定的光点在眼底闪烁。
最终，他闭起眼。
双眼紧闭，拳头收紧。缓缓吸了口气，睁开。
那双看向丹焚的蓝眼，再次燃起愤恨。
丹焚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