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於西方城的吵扰喧闹,同样正在召开沉月之祭会议的东方城内部,就显得平静且有效率多了。
「那麽风侍的授侍仪式就定在晚上。我们先去沉月祭坛,范统会带着他的武器在祭坛附近跟我们会合,晚上在规划好的广场上举行授侍典礼。陛下觉得这样的安排妥当吗?」
违侍推了推眼镜,视线从手上的资料转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国主陛下,後者指了指资料上某一页:
「就定这个时间吧,我请范统算过,这个时间进行授侍典礼最为合适。」
一旁的晨风──未来的风侍──此时忽然瞥了眼珞侍,却没多说什麽,只是低头继续安静地翻阅文件。
珞侍并未把范统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当初珞侍请晨风陪他一起去找范统、请对方算出最好的授侍典礼时辰时,本来他并不在意举行的时间,但珞侍希望典礼能顺利进行,加上这是东方城对重要大事的一贯传统,因此他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当范统卜完挂後,露出微妙的神情说出一句话:「这个时间……应该不太好,可是感觉有点奇怪……」
「什麽意思?」晨风不懂占卜,虽然他懂范统想说什麽,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唔,我也很清楚……」范统抓抓头,有点苦恼地开口:
「就是这个时间很不重要,我是说对你还有对整个西方城来说都很不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要在这个时间举行授侍典礼,嗯......那一天会发生一件大事,你要注意。」
「会发生什麽事?」这次发问的是珞侍,他的神情看来有些紧张,但范统接下来说的话却又让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会遇到一个你非常重视的仇人。」
「……」
这段对话後来就在珞侍的嘲笑和范统懊恼地反驳中结束,虽然当时那句话让晨风困扰到现在,但珞侍却没在这次的会议上提出;如果范统的占卜能力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麽准确,五侍──尤其是绫侍,应该会对这句占卜很有兴趣才对……
他猜不透珞侍的心意,究竟是真的不在意,存心想试探他,还是想刻意隐瞒其他侍呢?
尽管晨风很介意,不过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面对──
明天的沉月之祭,他正式成为东方城的风侍,从此被束缚在「侍」之名下的日子。
绫侍翻了翻明天的出席人员名单,嘴角弯出一道弧形:
「东西方全体高层的会面吗……看来不只我们的风侍,西方城那里也找到替补的梅花剑卫了呢。」
珞侍点点头,继续说:「那个梅花剑卫听说也是新生居民,虽然只有银线三纹,但据说是少帝的亲信,还是得好好调查一下身分才行。」语毕,他看了看时间,眼神扫向在场众人:
「那个梅花剑卫就交给绫侍来处理。今天会议到此结束,各位还有问题吗?」
晨风点点头,站起身:「陛下,我先去跟音侍说明,晚一点再去跟您禀告。」
没错,这次的会议之所以会这麽安静祥和又高效率,关键不在於五侍们事前作业的细密精实,而是因为那个常常搞不清楚状况又常不小心激怒他人、挑起幼稚纷争的某位侍没来开会的关系。
自从晨风答应接任代理侍之後,其他三侍就擅自决定把工作多分配给他,至於那位本来就没在作事、甚至还扰乱其他侍处理公务的音侍,就被他们一致决议从开会人员名单中剔除了,除非万不得已需要他出席,否则他们都是采取「事後通知开会内容」的策略。
有时是绫侍去通知,有时是晨风去通知,这次刚好换晨风去,珞侍向他点了点头,前者收起桌上的文件,眼神淡淡地望了一眼他未来的同事们算是告别,就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无声地阖上,违侍的目光终於从已经盯得发酸的资料上抬起,望向门的眼神十分复杂,久久不语。
「违侍,到目前为止,你觉得晨风的表现如何?够资格担任侍吗?」
珞侍跟绫侍都注意到了违侍的视线,也都知道他在看什麽,但问出问题的却是珞侍。
之所以让晨风先走,就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让对方听到。在会议完毕後对晨风的表现做出评价或闲聊几句,这是他们在晨风开始参与会议後养成的习惯。
「不……」违侍伸手再度推了推眼镜,彷佛是在谨慎考虑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踌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晨风表现得比我预想的还好一点,我认为,他有资格担任东方城崇高的五侍的角色。」
违侍刻意避开了绫侍的眼光,面朝珞侍,却还是无法忽略某人唇上那抹充满嘲讽的微笑。握紧拳头,违侍一面提醒自己不可将私人感情带入公务,一面说道:
「就我的观察,晨风处理公文的效率极高──或许是与他那奇异的记忆力有关。另外,他在公事上所下的判断大多正确且适当,为了了解东方城人民生活,他也出外探访了几次,可见他处理公务的用心。唯独缺少一些应对突发状况的经验,未来还须多充实学习。关於实力方面……」违侍咬咬牙,尽量冷静地说:
「虽然我不清楚晨风是如何在短短三个月内提昇至深紫色流苏的等级,但在公务繁忙之余还能潜心修炼,我认为晨风成为风侍後,或许……能为东方城带来可观的利益。」
「很高兴你这麽想,违侍。」绫侍低沈的嗓音中带了点笑意,违侍没有忽略那个笑容背後的含意,因此他只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没有回话。
违侍没有明说的,是关於晨风给他的微妙感受:
起初晨风给他的感觉跟绫侍很像:都长了一张令人惊为天人的脸孔,对人的态度同样冷淡而漠然,平常既没什麽表情话也很少,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麽,因此违侍一开始就对那个人印象很差──他绝不承认那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将对方当作另一个绫侍!
然而这三个月的相处下来,即使不提他刻意丢给晨风的苛刻公务对方都做的有声有色,最重要的是,违侍发现去找晨风商量公务,不论他说什麽做什麽,後者的表情都很平淡,跟面对绫侍时不得不忍下来面对的压力不同;绫侍常常有意无意地为难自己,但晨风却不会,甚至连给自己建议时都不带一丝讽刺或优越感,明明晨风就是个──违侍不得不承认──比自己还优秀很多的人才……
但是,这些毕竟都是违侍个人的私事,他的自尊不容许他以这种理由说服自己让晨风担任风侍,因此刚才回答珞侍的问题时,违侍才会以工作上的表现为前提──这种微妙的心情,绫侍自然也很清楚,只是给违侍留点面子,没有当面戳破罢了。
「我也相信风侍会为东方城带来祥和与安宁,如同那风一般……」珞侍微微一笑,目光悠远。
深夜,万赖俱静,却尚有一人倚在窗头,蹙眉沉思。
月亮像被笼上一层银纱般飘渺模糊,撒落在那人秀丽容颜上的光芒却显得黯淡苍白。
再过六小时就是迎接沉月节游行出发的时间,但晨风却睡不着,心头莫名烦躁,只好站在窗前吹吹风,试图厘清自己的思绪。
三个月,他为了应付公务而花了些时间,却也因为代理侍的身分让他得以深入更多高层的情报及机密,他才明白:音侍跟绫侍居然是东方城流传千年的武器跟护甲!
震惊归震惊,晨风也没有因此放弃脱离绫侍掌控的决定,反而利用特权来研读禁书及修炼,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提昇不少术法及符咒能力──他的第二次等级考试是由珞侍来监督的,这时他已经能很好地隐藏住自己的实力,因此,尽管晨风最後只拿到深紫色流苏的证明,但他本人倒不怎麽在意,他反而对自己回复记忆的速度感到焦虑。
由於忙着处理公务及修炼,加上使用记忆解封术後对身体带来的负面效果,导致他迄今回复的记忆量仍非常少,到现在都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而已……
不知吹了多久的风後,他的烦躁渐渐平复;察觉到心情逐渐陈静下来,让他感到有些疑惑:
从来到幻世後就一直如此,烦闷、困惑、疲倦时,只要吹吹风就能平静下来,为什麽呢?
晨风想到那些片段的记忆中,有一个画面是自己穿着一袭墨色衣袍,靠在窗边,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望着窗外,彷佛正等待着什麽,然後,一阵风夹带着某种力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一手掬起那阵「风」,然後──记忆就停止了。
那阵风不是单纯的风,而是某种力量,他肯定这点,却不知道自己当时在等待什麽──究竟在等待什麽,等待谁呢?为什麽他隐约感受到自己心中有股期待和淡淡的……喜悦?
那阵风和来到幻世後他所感受到的风,是一样的吗?
那麽,我期待遇见谁呢?谁又在风的彼端等待着我……
夜,逐渐深沈,纷乱的心思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一大早,五侍的车队便从神王殿出发前往沉月祭坛,一路上都受到围观民众的夹道欢迎,除了往年一贯的「绫侍大人」、「音侍大人」、「陛下」的狂热欢呼声之外,今年最让民众期待的,就是鲜少露面、即将上任的代理侍,风侍。
「风侍大人!」
「风侍大人~」
「风侍大人我爱您~」偶尔,也有这种热情的直接告白,不过晨风回应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微笑,挥手。
晨风站在珞侍身後左侧,违侍站在右侧,音侍站在他们背後,绫侍站在他身旁,顺便监视他,以免对方做出有失东方城高层的举动……虽然这样做的效果很有限。
「哈哈哈老头你看!那个男的又出现了,还在对你傻笑耶──」
「音,闭嘴。」
晨风虽然习惯了那两人的相处模式,但他们居然可以无视周围人群就这样闹起来……他抚了抚额;吵闹的人声让他有点头痛,加上昨夜睡不安稳,此刻他觉得更不舒服了。
「风侍,游行时请保持专心。」左方的违侍一脸严肃地转头──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晨风知道这是对方表达关心的方式,因此他只是轻轻地说了声:
「我明白,谢谢你的关心──」话还没说完,一阵风忽地迎面吹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
在四周庞杂的人群里,一簇耀眼的火红色突地闪进他的视线,但他还来不及看清,那抹红色就消失了。
「西方城的人……?」
东方城的人民发色大多是黑色或咖啡色,特殊发色的人很少,那簇艳红出现的太过突然又太过显眼,让晨风有些吃惊,但真正让他不解的是,虽然这次的祭典也有邀请西方城的人来参加,但祭典是晚上举行,怎麽会一早就在城内……?
车队逐渐远离城内,晨风最後又望了一眼刚才看见那抹红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他很快就会遇见那个有着红色头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