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九
晨曦（4）
「呃，那个，关於我刚刚说的事情，你有什麽问题吗？」
菲伊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桌那个人，一边努力维持表情的自然度──为了把王子殿下跟组织切割开来，他讲的东西有些是临时胡诌的，有些则被他刻意隐瞒起来，虽然对方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地听他说话，但菲伊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对方可是那个超级可怕的王子殿下啊！说不定等一下就会马上拆穿我的胡说八道了啊！
风侍宝蓝的眼睛转向他──菲伊斯几乎可以在那双深邃的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轻轻地开口：
「那道面食用叉子会比较顺手。」
「喔好我马上……啊？」
心跳正以常人两、三倍速率跳动的菲伊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吃什麽，只顾着观察风侍的神情，对方这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正拿着汤匙试图挖盘中的面，面条早已被他捣的一团乱了。
「喔喔！说、说的也是，没想到东方城也会有叉子啊哈哈哈……」
风侍瞥了手忙脚乱换叉子吃面的菲伊斯一眼，没有说出是自己特地请人准备的，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对方瞧了半晌，最後才在菲伊斯明显因为尴尬而停下吃面的动作时，轻笑着开口：
「我大概明白我过去的身分还有跟你的关系了。简单地说，我和你都是共同侍奉神的神座祭司之一，总共有八位祭司，在当上祭司之前，我是康纳西王国唯一的王子，你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富少爷，专门帮养父做些买卖经营的生意。我们会一起搭档是因为你的脸皮在神座祭司中最厚，你提出了邀请，而我不知为何没有拒绝，所以就组成搭档了。」
菲伊斯郁卒地点点头──天晓得对方到底是怎麽理解他的话的！为了不抖出自己的叛军首领身分，他刚才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解释自己是孤儿，小时候被养父收留，长大後就帮养父做些生意上的买卖──军火武器的贸易也算是买卖吧，另外他也在商会里帮忙──管理组织运作应该跟商会差不多吧！结果对方当时居然只说了一句「听起来你家满富有的」……
喂！你的重点到底是怎麽听的！你是故意的可恶你一定是故意的！
「你似乎对我的总结很不满啊？」
「……为什麽你只注意到我家很有钱这件事？而且还叫我富少爷，感觉我好像成天无所事事就在街上到处闲逛、四处花天酒地一样。我有帮我养父处理公事，也有在经营生意好吗！」
「喔～？」风侍的语调微微上扬，不知为何让菲伊斯有些紧张；
「我没说你成天无所事事就在街上到处闲逛还四处花天酒地找女人，我只说你是个家中颇富有的少爷而已啊，这点没错吧？」
「……」
风侍注视着菲伊斯一副想反驳张口又说不出话的气闷神情，恶作剧的心态顿起；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将唇角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动听的嗓音轻吐：
「怎麽，你家的侍从或仆人不是这麽叫你的吗，菲伊斯．少．爷？」
六、七个穿着员工制服的年轻人，不分男女通通挤在楼梯转角，十几只眼睛紧盯着尽头处某间小包厢，还不时窃窃私语：
「欸，跟风侍大人在一起的那位是西方城的人吧？」
「看起来好像也是有点身分的人……」
「真好，居然可以跟风侍大人靠这麽近，好像过去偷听他们在聊什麽啊～」
「不行啦，你忘了风侍大人的吩咐吗？风侍大人说任何人都不可以──」
框啷！磅！
走道最里头的房间突然传出一阵巨响，几个年轻人对看一眼，动作一致地冲了出去──在他们後头的楼梯下，二、三十名客人也拔腿想跟上，却被剩下的年轻人硬是档下了。
「风侍大人，您没事吧？」
一名少年紧张地敲着门，剩下的人也紧张地挤在门後，张大耳朵努力想听清楚门後的声音。
终於，门缓缓拉开，站在门後的是他们东方城那拥有与绫侍不相上下美貌的风侍大人，对方看起来就跟进去时一样优雅又风度翩翩，看到他们一群人出现时还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不明白怎麽有这麽多人过来：
「不好意思，我的客人把饭菜打翻了，不过我已经收拾好了，惊动到你们真是抱歉。」
「咦咦咦！怎麽好意思劳烦风侍大人亲自收拾──」
「没关系，小事而已，本来就是我的客人把饭菜打翻的，我收拾就好。你们可以回去了，抱歉让你们跑这一趟。」
风侍大人迷人的笑容一展开，众人眼前顿时看不见其他的东西，满脑都是那温柔美丽的笑颜，耳边除了对方的声音之外什麽都听不见──直到他们离开前，都没人想起：那间小小的包厢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风侍微笑地阖上门，转头看向正用手帕拼命擦着自己衣服上污渍的某人：
「没想到西方城的梅花剑卫连吃个饭都会把饭菜打翻呢。」
菲伊斯正低头胡乱擦着衣服上沾到的菜渣──桌上和地上杯盘狼藉的场面在刚才风侍的一挥手下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他只需要清理他的衣服就好──听到这句话马上抬起头，脸因为气恼而有些转红：「谁叫你突然叫我──」
「不喜欢吗，菲伊斯．少．爷？」
菲伊斯全身一阵恶寒，手中的手帕再度掉回地面：「……王子殿下，拜托别用那个称呼叫我……」
「你不也叫我『王子殿下』？」
「那不一样！王子殿下是尊称啊尊称！你的身分也的确是王子没错啊！我朋友要不直接叫我菲伊斯，就是『菲伊斯先生』或『诺曼登先生』，才不会叫我少爷呢！」
「诺曼登？那是你的姓？」
……姓被别人知道是无所谓，可是菲伊斯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有点惊悚──只是姓而已，现在的风侍大人是不可能从这点推测出他的家族的，不可能的吧……
「你怎麽表情这麽奇怪？难道你的姓里藏着什麽秘密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想太多了哈哈哈哈──噗咳咳咳！」
风侍盯着猛喝水喝到呛到的菲伊斯，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追问了，反正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事情。
「『王子殿下』有种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的感觉，听起来感觉不太好，我不喜欢。」
菲伊斯虚脱的半躺在椅子上，也不管什麽形象了，反正他在王子殿下面前一直都很没形象，就算是在风侍大人的面前也一样──只是吃顿饭，为什麽他会觉得这麽疲惫呢？
「王子殿下，那是你的偏见，我从来就不这麽认为……」
风侍挥手将被菲伊斯弄脏的桌面重新清理乾净，递了一张纸巾给对方，淡淡地说：「那就是你喊起来让我有这种感觉了。」
「跟我有什麽关系啊，明明就不记得了……」
菲伊斯小声的抱怨没有逃过风侍的耳朵，他冷冷一笑──他不喜欢菲伊斯提到他「现在没有记忆」这件事，尽管他也知道对方没有抱怨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明明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现在还要被人责怪……
「下意识。」
「啊？」
「我说，我下意识就会把你喊的『王子殿下』往不好的方向联想，就像我在幻世初次看到你时，虽然没有记忆，但还是下意识有某种感觉一样。」
「嗯？什麽感觉？」
「变态。」
菲伊斯．诺曼登，完败。
「范统，我们先想一下待会儿要去哪里玩吧？」
坐在对面的友人默默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默默地扒了几口饭，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范统，你怎麽都不说话，这家餐馆的饭不好吃吗？那我们换别家──」
「要换、要换！这家不好，只是人太少了而已！」范统急忙放下碗，顺便拉住朋友，以免对方真的跑去别家餐馆。
中午时间吃个饭没什麽，他们两个不会料理的男人在餐馆吃饭也没什麽，餐馆刚好人多了一点也没什麽──可是，这家餐馆从里到外都坐的满满的，而且楼上明明就只坐了一桌人，凭月退的身分，就算楼上被对方包场，他还是可以大喇喇地闯进去说他要在楼上吃……当然他不是要友人这麽做，重点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角落的位置坐，周遭每个人却都吱吱喳喳地讨论楼上某位一点都不低调的东方城高级官员如何如何，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崇拜言论，让他这顿饭吃的有点……心情复杂。
「月退，楼下刚才好像没有事情发生，我们要去听吗？」
金发少年那张清秀的脸庞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月退对自己施加了让旁人不会注意到他的脸的魔法，要不然整个餐馆的人的讨论对象就要从风侍大人转到西方城少帝突然出现在东方城的某家餐馆里了，而范统一点都不希望变成那样──回答：
「应该没事吧，可能是菲伊斯弄翻了餐盘或不小心跌倒了。他有时候会这样。」
如果楼上的菲伊斯听到少帝这番话八成会哭笑不得，不过现在的范统只是默默地在内心吐槽「那个梅花剑卫到底多常弄翻餐盘和跌倒，居然连自家皇帝都这麽想」，倒也没多认真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唔，没想到人会这麽多，我们等一下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乾脆去虚空二区好了，很久没去了……」
「要去要去！那里有很多可爱的小花猫啊！为什麽不要去！」
「嗯？你是说魔兽吗？以范统你现在的实力，那些魔兽也无法对你怎样啊？不然去练练剑也不错？」
范统欲哭无泪地瞪着实力金线三纹的友人，一边在内心腹诽一边努力想着要怎麽说服对方打消这个念头，幸好这时月退身上响起的通讯器声中断了他们的交谈。
「那尔西？」
月退接起通讯器时，声音听起来很吃惊，范统听到那尔西的名字时也有些意外，不过想来大概是关於政务的事情要跟月退讨论……呃，应该说是把已经决定好的东西跟月退讲一下，毕竟月退还是名义上的皇帝嘛。
范统就这样事不关己地继续吃他的饭，直到对桌传来一阵奇异的压迫力时，他才疑惑地抬起头。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你先别跟别人讲，特别是伊耶哥哥。」
放下通讯器，刚刚还兴致勃勃地讨论要去哪里玩的月退，此刻表情严肃地让范统莫名地紧张起来。
「我得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先回去吧，范统。」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喂王子殿下真的失忆了吗这是什麽骗人的花招吗──我昨天半夜睡不着觉一直思考的重新开始为什麽会长这个样子──
菲伊斯阴暗地缩在桌子角落猛吃东西，那副灰暗的模样让刚才还玩他玩得很高兴的某人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只是说出我的感觉，说不定别人不这麽想，你没必要这麽在意吧？」
「我就是没办法不在意你说的话啦……」菲伊斯自暴自弃地说着，由於他一直低着头，也没注意到对方听到这句话时脸色微妙的变化。
「为什麽？」风侍想问的是为什麽菲伊斯会这麽在意自己所说的话，对方却会错了意：
「哪有人被刚认识不久的人说变态会很开心的！风侍大人难道都这样以貌取人的吗？」
风侍面对忿忿不平的菲伊斯，扬了扬眉，开口却是一句不相干的话：
「晨风。」
「啊？」
「晨风，我现在的名字。你可以叫我风侍或晨风，你我的身分阶级是一样的，不必加上『大人』二字。」
风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但每当面前这个人喊他「王子殿下」或「风侍大人」时，都让他感觉有点烦躁，但他自己也弄不懂的事情他不想提出来跟人讨论，只是平淡地这麽说，而菲伊斯也被这个突然改变的话题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晨风？」菲伊斯的眼睛微微张大，随即露出笑容：
「跟王子……跟风侍大人好配啊！晨起之风总是带给人温暖和朝气呢！」
「温暖？」风侍俊丽的侧脸上露出一抹嘲弄：
「早晨的风比夜晚更冷，因为吸收了前一晚的寒气，所以清晨是人一天中最容易生病的时刻。不过也因为这样，这时风中的新鲜空气与能量也是最强的，不过如此罢了，跟温暖一点关系也没有。」
「唔，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啊，风侍大人。」风侍因为这句话中的称呼而瞪了某人一眼，不过对方似乎浑然不觉：
「我没有像风侍大人这麽学识渊博，刚刚那些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风侍大人取了这个名字，那就应该还有其他意义吧？」一头红发的青年搔搔头──原先就到处乱翘的头发看起来更凌乱了－笑嘻嘻道：
「早晨的空气特别好，像我就很喜欢早上起来运动啊！虽然通常是被伊耶大人叫起来做剑术训练啦……不过，晨风有助於头脑保持清醒，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不然早上刚起来还迷迷糊糊的，做起事来也很让人困扰啊！再说早上的风也很乾净清爽，吹起来很舒服呢！」
菲伊斯的眼神落向风侍，笑了笑：
「吹醒万物、影响万物生长的气流，这名字不是很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