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侍走了,他去神王殿门口跟菲伊斯会合,然後两人再一起离开这里。
违侍走向躺在床上的风侍,手心悬空在对方的额头上,开始施展术法。
珞侍坐在违侍身旁,脑袋中回响着刚才绫侍说的「方法」:
『风侍的质变能力是施展保护结界,只要结界还在运作,任何外力都不可能穿透结界、攻击到被保护的人。他也对菲伊斯施了这个术;在一般状况下,我不能对梅花剑卫使用记忆读取,但这个质变能力有两个限制,』
珞侍的目光落到昏睡的风侍脸上:
第一,这个术必须是在施术者意识清楚的状态下才能正常运行。
第二,距离越远,结界保护的能力就越弱。
只要两者当中有任一者成立,这个保护结界就会出现漏洞。
绫侍要施展记忆读取,所以他会把菲伊斯带到距离神王殿很远的地方,而他跟违侍的工作,就是确保风侍处在「昏迷」的状态下。
珞侍看着风侍,心思却无法专注;正在施术的违侍同样没有开口,但珞侍可以猜出对方在想什麽,因为他现在心中也充满了迷惘:
真的、必须这麽做吗?
虽然绫侍会在事後把菲伊斯的记忆消除,让对方忘记自己被绫侍读取记忆的事情,但记忆读取的过程并不好受,况且,真正的问题是等风侍醒来後才开始:
风侍的记忆都恢复了,等他清醒後,五侍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这个他们所亏欠的人?
东方城该怎麽对落月那边解释、关於风侍被他们带来神王殿的事实?
他要怎麽对月退有个交待?他甚至找对五侍的计谋一无所知的范统来教风侍──他以後要怎麽面对月退和范统?
对於风侍忘记菲伊斯这件事,五侍也负有责任……
再对风侍施展一次记忆封印也只是把该解决的问题往後拖延而已,而且珞侍也打心底排斥再次施展这个术,只是现在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违侍的手从刚才起就一动也不动地停在风侍的眉心间,浑身僵硬,却又不发一语。
显然,因为这个难题而心灵备受煎熬的人,不只珞侍一个。
绫侍带着菲伊斯──他几乎没用任何的传送点,而是直接用了团体移动的符咒──来到了他的目的地,菲伊斯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一片荒烟蔓草,看不见人家的踪迹,但看起来却有点熟悉。
「绫侍大人,这里是?」
「虚空一区。」
原来是虚空一区!菲伊斯恍然大悟:前阵子他常去跟这里环境极为相似的虚空二区,为了看风侍大人跟音侍大人的切磋;而在来到夜止以前,他也常被鬼牌剑卫强迫来虚空一区锻链武技,难怪会觉得这里眼熟了!
「绫侍大人,这里有什麽特殊的药草可以帮助风侍大人康复吗?」
菲伊斯满心挂念着刚才看到的、惨白脸色的青年,背对着他的绫侍听闻此言,回过身,微微一笑:
「有的。」
「那我们赶快去找──」
菲伊斯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一层散发出淡淡银光的结界,将他整个人包围住,不留一丝空隙,他甚至能感觉到结界不只一层──还有一层更大的隔音结界包覆住了他跟绫侍。
「……绫侍大人,您这是……?」
事情演变成这样,再迟钝的人也会发觉到不对劲;菲伊斯有些诧异,更多的是心惊,反观对方依旧气若神闲的模样:
「『特殊的药草』,就在这里。只要你回到落月,刺激风侍记忆恢复的因子就会消失了。」
菲伊斯想後退,但环绕身际的的结界并没有给他移动的空间,他只好一手按在腰上的剑保持警戒,一面狐疑地反问:
「刺激风侍?记忆恢复?您在说什麽?您是不是对我有什麽误会,有话好说,我真的不懂您在说些什麽啊!」
虽然菲伊斯还搞不清楚状况,但绫侍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只低低说了几句不知是抱怨还是自言自语的话:
「本来留你下来就是想找机会出手顺便观察情况的,没想到风侍会在暗中保护你,还有珞侍跟违侍……居然连顽固的违侍也动摇了,看来梅花剑卫这个东西方城的外交任务还满成功的,至少笼络了三位侍的心。」
随着对方逐渐靠近的脚步,动弹不得的菲伊斯愈发不安,声音也急了起来:
「等等!绫侍大人!这到底是什麽状况,你到底想做什麽?现在最重要的不是──」
「查看你的记忆、获得风侍的情报,并尽快回去,这就是我现在必须做的事情。音就快回来了,神王殿内只有违侍跟珞侍也没办法应付他。」
绫侍说完话後不等菲伊斯开口,一手就往对方脑袋上按──连菲伊斯情急之下抽出的剑也被他用护甲的能力挥到了地上--掌心下,光芒闪烁,银色气丝开始窜动……
就在气丝触及菲伊斯的那一瞬间,一股反弹的力量猛地把绫侍的手震开;绫侍放开手,始终保持平静的面容上终於出现一抹惊讶:
已经来到这麽远的距离外了,而且风侍现在应该处於昏迷状态,居然还能把自己弹开吗?
果然不可小看,新生居民的质变能力。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必须趁机把这个隐忧除掉!
绫侍黯绿色的眸一沉,趁着菲伊斯还没反应过来,他退开几步,两手往前平伸,也不见什麽大动作,他纤细的指尖就突然发出一阵光芒;这些银色的光芒逐渐伸长、彷佛是长蛇般扭动着细长的身躯──随後便一齐扑向菲伊斯的头!
「喂!等一──……」
来不及说完的话消失在菲伊斯的喉咙里;银丝窜进脑袋的感觉就像是被无数根冰针扎进头颅里:在冷、刺、麻、疼的感觉瞬间一闪而过後,接着传来的,就是大脑犹如被人翻搅捣弄的不适和恐惧──过往记忆在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情况下,正不断地涌现而出!
「不……唔……」
菲伊斯扭曲着脸跪倒在地,另一边隔空进行记忆读取的绫侍则闭着眼、专心地搜寻跟风侍有关的记忆:
尽管菲伊斯的记忆量不像风侍那般庞大复杂,但要从中找出他要的情报也不容易;绫侍的眼前闪现过许多画面和对话,但都不是他想找的,因此绫侍稍微把气丝的范围渗透到更深层的地方──被埋藏在对方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最不堪的回忆,越是痛苦就越是难以忘记;当人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其实也只是被压抑在内心的最角落,用一层又一层的快乐、美好、喜悦所包装起来,为的是能在今日的痛苦过後,继续生存在阳光照耀的明日。
绫侍身为护甲,即使经过了上千年、跟人类相处了这麽久,有些事情他还是无法理解,例如人类何以会有非常强烈、强烈到让自己因此送命的情感;如果以护甲跟主人的重要契约关系来做比喻,既使他的主人过世会让他难过悲伤、甚至思念对方,但他也不会有跟着主人一起死去的想法;当然,除非这是主人的命令或愿望,那他就会遵守。
为什麽会想为了某人或某事而赔上性命或赌上未来,这是绫侍即使长时间下来帮东方城这麽多新生居民进行记忆封印後,仍旧不明白的事情。
他只知道:人类是一种用逃避和隐藏来假装忘记痛苦的生物。
然而,正因为绫侍不了解人类的情感有多强烈,因此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正当绫侍闭着眼、操纵气丝潜入菲伊斯更深层的记忆中时,一些杀戮、鲜血四溅、死亡蔓延的画面突然蹦出,他还来不及切换到其他的记忆,因为连带反应而受到影响的对方突然发出一阵惨不忍闻的惨叫,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硬是隔开了他记忆读取能力的运行,还逼得绫侍不得不後退了几步。
同一时间,原先包围住菲伊斯的限制结界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发出透明蓝光的结界。
怎麽回事?
绫侍的目光停伫在发出蓝光的结界上─一个理当不可能发生的猜想自他心中浮现─然後移向结界里的男人。
一片黑暗。
菲伊斯什麽都看不到,也听不到身旁的声音,他茫然地跪坐在地上,呆望着前方忽明忽灭的影像:
八岁的某个十一月,下着大雨的夜晚,他一个人在黑暗的巷子里狂奔、试图甩掉背後那些疯狂追杀他的怒吼嘶叫;十六岁,他亲眼看着收留自己、将自己培养到成年的义父阖上双眼、永远不再醒来;二十六岁,他握上某人结盟的手、跟他组成搭档,从此陷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最後一刻,大火焚烧的宫殿、从脑袋里传出的、彷佛大脑裂成两半的剧痛、密堤尔惊慌哭泣的脸──
发生了什麽事?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他……
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
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他、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他死了。
王子殿下,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我、我到底在做什麽啊啊啊啊─────
菲伊斯跪在地上,胡乱抓的手突然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那是他刚才碰到掉落地上的配剑。
他拾起剑,毫不犹豫地往心口送!
距离虚空一区遥远的另一端,神王殿内的风侍阁,原先安静到几乎窒息的空气突然骚动了起来:
因为违侍的术法导致昏迷不醒的风侍,突然睁开眼、急遽从床上坐起身,动作大到把同在房间的违侍跟珞侍吓了一大跳!
「风侍?你──」
「菲伊斯在哪里?」
风侍猛地抓过珞侍的手臂厉声问道;尽管他的声音虚弱、脸色也很难看,但手臂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甚至让珞侍隐隐生疼了起来。
「风侍,你太无礼了!快放开陛下!」
违侍抓住风侍的手臂想分开他们,但风侍却自己放开了珞侍的手,左手紧按住右手手腕的内侧,神情看似在隐忍着痛苦;他摇摇晃晃地推开他们,站起身想出去,却被珞侍阻止了。
「风侍,你想去哪里?」
「让开。」
珞侍跟违侍都因为这句话而一愣;此刻的风侍表情冷凝,眉宇间带着隐约的怒意,似乎不再是他们认识的那位风侍,反而带着某种冷酷的威严,还有一种无形的气势──是因为记忆恢复的关系吗?
珞侍深呼吸一口气,坚决地说:「不行!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乱动──」
话还没说完,一股奇异的感觉便从四面八方涌来,珞侍惊愕地发觉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而从违侍的表情看来,他显然也是同样的状况。
明明没看见风侍有什麽特别的举动,他们却已经被制服了吗?
「失礼了,陛下,违侍。」
风侍只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一走出神王殿,风侍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面前的路似乎在晃动扭曲,但他顾不得这些:他现在内心很着急,心跳得很快,头很痛,还有手腕──
风侍烦躁地揉了揉头,对自己施加了多重镇定和清醒的符咒後,总算勉强让视线内的东西稳定了下来。
菲伊斯出事了。
他在菲伊斯身上施加的保护结界具有追踪和感应的功能,但他现在只能勉强感觉到菲伊斯的大概位置,那是在距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可能是虚空一区或二区的某处!
风侍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情,也不知道直到刚才为止,自己一直被违侍的术法控制着;他会清醒过来是因为手腕上传来的、清晰的疼痛──那种痛并非源自於他身体上的受伤,而是代表此刻他的搭档正在某处承受着这种剧烈的……痛苦。
风侍无视旁人的指指点点,靠着城内的转送点移动到虚空一区和二区的交界,却还是感应不到菲伊斯的位置,因为这里的磁场很混乱,加上许多具有特异功能的魔兽,干扰了他对气息的判读。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啊!为什麽感觉不到!
他焦躁地几乎失去理智,但手腕上传来的感觉却提醒了他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是他的搭档,跟他结下搭档契约印记的人。
风侍阖上双眼,专注地感应着;片刻後,他张开眼,手一挥,从原地失去了踪影。
当菲伊斯捧着头开始尖叫时,绫侍只是皱起眉头,并没有很在意──这是他犯下的错误;他们间的距离因为刚才出现的结界而被拉开,导致当他察觉到菲伊斯的意图时,他无法立即反应抢下剑,自然也无法阻止对方的行为。
鲜血随着剑的深入而晕开,将菲伊斯的衣服上半身染成一片红,而他颓然倒地的身体像是慢动作般,绫侍倏地张大双眼,一个箭步上前拉开对方的手、也拉出一道血柱。
这伤势……太迟了。
位置离心脏太近、伤口也太深了,没有丝毫犹豫的动作,简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他叹口气,一道光芒自他手心亮起──这是他身为千幻华的特殊能力,记忆消除,即使是风侍的保护结界也起不了作用──悄然隐没在菲伊斯的额头,正好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气之前。
这已经是他想到的最好的补救方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既使如此,不提风侍,西方城那里也不好交代,这下可麻烦了。
绫侍静静站起身,深邃的眸望向远方,蹙起眉头。
消失了!保护菲伊斯的结界消失了!
风侍内心的震惊难以言喻;他凭着搭档契约的感应,总算追到结界的所在位置,却因为距离太远而拖慢了他的速度,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气息已经近在咫尺,却突然消失了!
他的结界是绝对不可能被破除的!虽然因为受到虚空一区的磁场乱流干扰,导致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出对方的位置,但这个距离、加上他现在的意识清醒,已经可以保护菲伊斯在自己赶到前不被任何术法符咒、甚至是实体武器的攻击。
除了自己之外无人可破的保护结界,而现在结界消失了,只代表一件事:
被保护对象,死亡;因为被保护者已死,结界自然也就无效了。
这个认知让他脸色变得十分可怖,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知道五侍迟早会对菲伊斯出手,他也早就有所准备、事先在菲伊斯身上施了保护结界;这个结界最大的缺陷是,它有距离和施术者在意识上的限制。
风侍原本认为这两个缺陷不足为惧;菲伊斯除了回落月之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神王殿;而绫侍再怎麽样也不可能在神王殿动手伤害西方城的魔法剑卫──绫侍不是这麽不懂分寸的人,伤害一国高层的罪名绝非东方城可以承受的,加上菲伊斯跟少帝的交情,或许还会引发战争也说不定,更遑论是杀害对方!
至於保持意识清醒对风侍来说也不是难事──如果没有这次的记忆乱流意外的话。
以客观的现实面而言,风侍对绫侍的判断并没有错,他也的确掌握到了绫侍的想法,只可惜,不论是风侍还是绫侍都忘了将菲伊斯这个人也纳入他们的计算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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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後花絮:
某夜:菲伊斯,来领便当罗~!
菲伊斯:喔。(走过来伸手要拿,却被一旁的缇依劈头夺过)
缇依:不准拿!(生气)
菲伊斯:王子殿下.....?你生什麽气啊,这又不是我第一次领便当.....
缇依:喔?不是第一次?(冷笑)(某夜狠狠地抖了一下)
某夜:我、我这次真的有很认真的理由,一定要让菲伊斯领便当啊!我这次没有恶搞也没有玩他喔!
菲伊斯:意思就是之前四次都是恶搞就对了.....
缇依:总之你不准领便当!(狠瞪)
菲伊斯:欸王子殿下,哪有人像你这样的,我就算领便当之後也还会跟你见面啊!
缇依:当然还会再见面,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从我手中逃走吗?
菲伊斯:......你还想做什麽啊?好不容易记忆恢复了,别再乱来了.....
某夜:(一旁淡定喝茶)大家别理那边放闪光的两人了,这次让菲伊斯领便当是有很~深的用意的,请大家不要砸场、保持冷静喔!(滚走)
*这一章的标题,蚀心之影,乍看之下好像指的是缇依和菲伊斯,其实指的只有菲伊斯,因为只有他被过去的黑暗吞噬(自杀)掉了,缇依却是觉醒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