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於一年前,这次我们明显融入许多,无袖的轻薄背心,短到比赛时才敢穿的飘飘裤,手腕还戴只计时用的电子表。
全马和半马同时起跑,不过分成左右两个拱门出发,因此一早我们和郁雯就分开报到,并相约跑完在巨大的安泰狮子[22]旁碰面。而且今年动线也比去年好很多,不过人潮似乎也比去年多更多。
虽然是第二次参加,但起跑前仍不免有几分忐忑。以往参加任何竞赛,我都有着无比的自信,惟有马拉松给我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好似不管怎麽跑都永远有人跑在更前头一样。
「我跑马拉松」这五个字是今年的赛事口号,赞助赛事的相关企业也比去年多了些,一堆LOGO印在拱门的柱子上。我们同样站在最前面几排的位置,看着精瘦的各国选手,一同等待着鸣枪。
雅婷突然替我按摩肩膀,微笑道:「放轻松。」
「我尽量。」
「我只要四小时完赛就好。」一旁的盛翔对着手掌心呼气。
「记住,起跑不要…」雅婷再次提醒。
「爆冲。」我和盛翔异口同声的回答。
看着长官上台致词,说了一些就算没听也没有影响的话後,比赛就进入倒数阶段,身旁的选手纷纷调整状态,活动关节,脚踝绕环,我们也跟着让四肢动一动,放松紧绷的神经。
「三…二…一…GO!」
起跑的洪流还是吓人的可怕,我们不可避免的被往前带出了一百公尺左右才找回自己的速度。
像是土石流中速度较慢的巨石,不停被两旁的泥流刷过,我们踩着跟平常练习时同样的步伐,不疾不徐的开始了毕业前的最後一场竞赛。
路线跟去年大致相同,前半段虽然去年跑过,但仍有熟悉的陌生感随着一步一脚的前进缓缓袭来,不同的路段是半马过後将会在高架桥上来回折返,最後才会下桥回到终点。
每每经过路口时,那些被阻挡的汽机车,猛按不满的喇叭看着人潮如流的通过,我则意犹未尽的看着这台那台的玻璃窗,这种情况似乎每年都要上演一次?
笔直的仁爱路虽然宽敞,但仍不敌上万人慢跑的规模,有些人为了超车更直接跑上分隔岛,庆幸是我没看到半个人失足受伤。
雅婷的速度很稳,我不晓得她是怎麽抓住这个「增一分太快,减一分太慢」的体感,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只要跟着她跑就可以了。
踩着固定的节拍,挥动一致的手臂,像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的跑着…跑着…
★
待了将近四年,我竟然不晓得学校对面的巷子里有这麽多咖啡店,如果不是致远带我一家家的品嚐,我可能连中烘培与深烘培都分不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致远喝完了他的黑咖啡缓缓开口:「慢跑可以锻链心智,磨练耐性?嗯…磨练意志力?」
「不是吗?」
致远倾头,缓缓靠入椅背中,微微颔首说:「很多运动也可以啊…」
我深深的吸入一口气,连带着把拿铁的香味卷入鼻中,就在我准备开口前,致远笑着打断我。
「我知道你能说服我。」他的笑容很耐看,让我决定放过他一马。
举起马克杯,含一小口,让舌尖避开滚烫的咖啡,涌入唇中的拿铁盈满舌後,我微微眯眼,仔细感受润滑的口感与不断破裂的奶泡。
嗯…这家比较甜一点,但牛奶也重了些。
「是下周吗?」
「对。」
「目标?」
「三小时三十分。」
「听起来很厉害。」
「哼。」我不予置评,这个时间,虽然不是可以登台的成绩,但也绝不是随便跑跑就能达到的。
「那…」致远看看窗外飘雨的阴霾,轻声问:「跑完以後呢?」
「嗯?」「我是说,年底了,也要下学期啦…然後…你也要毕业了吧?」「是啊。」「你有什麽打算吗?」
我放下捧在双手中取暖的杯子,挑起右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这是在…
在开口前,我突然决定先丢个饵给他:「我妈叫我去考公务员。」
致远双眼瞪大,一瞬间本想脱口而出的话语急忙收声,彷佛在仔细挑选措辞的说:「嗯…令堂的出发点是为你好,毕竟公务员稳定,起薪在现在的社会上还算不错,但…」
我心里笑到翻滚的看着他小心用词的模样,这年头谁还在用令堂啊?!
「但…发展有局限,要升迁也要等老屁股退休。」
「嗯哼。」我点头。
「以你文组第一志愿的科系出身,光学历就赢过一堆人…」致远伸手推了一下眼镜後继续说:「我觉得最好的选择是出国,英美大学,以你的在校成绩和表现,拿个国外硕士文凭回台,或是直接进入国际企业,都很好。」
「嗯嗯。」我笑而不语。
「而且现在大学满街跑,继续读台湾的研究所我也觉得不错,再念两年,搞不好还能跟我一起毕业。」
我只是保持着浅笑。
「啊…」致远拍头,自觉的说:「你已经都决定好,做好安排了吧…」
「当然。」
「愿意跟我分享吗?」
就在我准备启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致远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对我说声抱歉,便急忙的跑向柜台,结完帐後还不忘对我喊:「下次再跟我说!」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冒着雨用手臂挡在头上的模样,不禁猜想在遥远的未来,如果我们交往、结婚、有了孩子,他是不是一样也会因为一通电话,就被医院给抓走了呢?
假若台风天又下大雨,急诊室缺人手,需要支援,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冒着风雨赶去岗位呢?
「安安……」
似乎有人在呼喊我?
「安安!」
☆
上了高架桥後,在没有遮蔽物的柏油路跑道,雅婷的呼喊声把我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二十公里左右有水站。」雅婷转头对我们说:「到时候看一下状态做点调整。」
调整?要调整什麽?
「好。」盛翔喘着气回答。
今年的太阳比较晚露脸,让气温维持在舒适的二十度上下,也因为阴天的关系,跑起来相对的舒服许多,就连上桥的路段似乎也跟着轻松几分。
踩在高架桥上有种不真实感,以往坐车经过都会在衔接处引起震动,此时跑在上头却好像跑在地面上一样,但偏偏这是架高的路段。
我低头看表,电子表显示现在我们跑了一小时三十九分,水站在前方逐渐清晰,前头的跑者纷纷减速,但雅婷没有放慢的意图。
先往前一点避开人群,接着切入水站桌边,边跑边抓起水杯,仰头倒入水时跑离水站,接着随手一丢,继续出发。
这连贯动作让我们没有在水站逗留一分一秒,而在迅速补充水份後,精神又更好了。
雅婷指着路旁二十一公里的告示牌,接着转头问盛翔。
「还好吗?」
「还可以。」盛翔拭去汗水回答。
「有余力加速吗?」雅婷追问。
盛翔瞪大眼,维持两吸一吐的呼吸节奏,想了一下才说:「不行。」
「你放慢一点…」雅婷果断的说:「用五分十五跑,继续五分你会爆,等三十公里还有力,再用五分,没力就用五分半回终点。」
「嗯…」盛翔点点头,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你呢?」雅婷转向我这边发问。
「好极了!」盛翔放慢後,我兴奋的回答。
「还有余力?」
「有。」我笑道:「去年半马跑到快往生,今年跑过半马竟然还觉得精力充沛!怎麽会这样?」
雅婷笑道:「这就对了。」
我们稍稍加了一点速度後,雅婷才对我说:「如果才跑一半就觉得累,那就不太可能达成目标。」
「是。」
「看来这次凸台有望。」
「喔!」我双眼发光。
「分组的。」
「喔…」双眼转为暗淡。
前方出现下坡,我们看着下高架桥後的折返点,人群们在折返後还要再跑上高架,身边已经出现走上桥的跑者。
我们下坡顺势加速带出,双腿流畅的交替飞舞,在折返前,雅婷还提醒我重心别全都放在左脚。
当我们返回桥上时,正好跟准备下桥的盛翔挥手,此时太阳也冒出来了,我和雅婷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出来。
「现在擦防晒来得及吗?」
「别闹了。」雅婷莞尔。
折返後,同样的路段,我们迎向越来越多的跑者,不是每人都穿大会发的衣服,不同的跑装和姿态成为我解闷的风景,否则单调的高架桥已让我乏味至极。
我们就这样跑过了二十五公里、二十七公里、三十公里。三十公里後要再过桥一次,跑环东大道横越基隆河,进到内湖後继续往汐止方向跑,之後再折返回市政府。
三十公里是个明显分界点,许多跑者在这个水站休息或放慢速度,我们仍用最省时的方式进出水站,并直接杀上桥去。
「加油。」雅婷握拳:「剩十公里。」
我暗自好笑的回答:「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忽略那二点多公里,不过在听到十公里时,确实有种快跑完的错觉。
直到三十五公里像堵墙狠狠的让我迎头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