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遲來練習的 — 三

正文 那遲來練習的 — 三

即便在闻练面前闻驰从来的样貌已然地覆天翻,在後来的那段时间内,在闻驰将曾共同居住不过一年的地方留给唐耘後,他们依旧如原先十八年的相处一般,自在舒服地共处一室。

毕竟哪怕就连闻驰与唐耘後来同居在外,闻驰都同样重视他惟一的弟弟──便是说不上日夜相对,一周也总有那三四日两人便会见上一面,而如这般平静而舒缓的相处,从不曾被任何外力打断,是以当生活再次向前推移,他们之间再次的朝夕相伴便得以如呼吸般自然。

自然得无所横隔。

重新居住在一起没多久後闻驰便发现了闻练对他的称呼转换,那与兄长的称呼相互参半的叫法,便如这後来的三年间两人那比之原先的良好更显亲密的互动,在在让他极其不适应。

於闻驰而言此些状态全然谈不上令他不喜抑或愤怒,只偶尔他会敏锐地觉得有哪些环节似乎已让他错失,有诸多他本该觉察的却让他忽略,然而当偶尔他有意提起点及这类话题时,闻练那带上几许失落与难过的神情总让他欲言又止,於是他终究慢慢习惯了所有转变。

他习惯了每日起床便已有人替他温好牛奶,习惯了所有的衣物都携有那人的味道,习惯了对方时不时的问候与拥抱,习惯了那与从前不同、却更愿意将自己显露於他面前的弟弟,其实在一贯温和从容与绝对冷静的表面下,到底是个多麽柔软细腻的人。

无法言语的闻驰,最终习惯了用双眸用观察来重新检视自己生活的周遭与世界,然而却也是因为如此,当他在和唐耘分手的三年後、当他其实早已将那人逐渐忘却而只偶尔不经意想起却也只感叹那曾经的年岁後,一夜不眠的夜晚当他睁眼却瞧见伫立於床畔安静淡然凝视着他的闻练,捕捉到对方未曾料及他的清醒而尚不曾来得及收敛妥当的爱意与渴慕时,他是那般心惊。

那样深远沉静却轻柔乾净的爱恋,比起热烈与疯狂更让闻驰……不敢置信。

──他总算了解了三年来他们之间种种细微不寻常的缘由。

然而,能够将这样的感情隐藏得这般好,他的少年对他的感情到底能有多深、能有多久了?

【不准走,不可以。】

全然不给对方脱逃的机会,当时闻驰一把扣住对方手腕,紧紧地凝视着那赫然间显得十分狼狈的少年。对方低垂着头,哪怕心里再过焦躁不安,恰如闻驰所臆测的,实儿少年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愿──恰如过去三年、过去二十一年同样,他是那样重视他给予他的一切。

【所以,闻练,是我想的那样吗?】

【这些年来,你……如果不是你愿意,你是不会让我慢慢发觉的,对吗?】

心惊过後,正准备比划五指来询问对方的闻驰蓦然失笑,也停下了动作。他想,自己怎麽可能真的半分都没察觉?怎麽可能没有质疑过那样将自己的生活重心全摆在他身上的人,对他抱持着的想法可能会是甚麽?

──不过是他从不曾面对而已。

从不曾面对,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甚至并不抗拒的自己。

他习惯了他的少年会对他无所保留,习惯了那样被爱的生活,从而不去试问这样的岁月会否有终止的一日,无论是对方可能弃放、又抑或同如今这般,令他们不得不直视?

就连如今流畅的手语动作,在最一开始时,也是闻练暗自一人将全部学起,再不厌其烦地一一教予他,直到他也能够轻易地下意识地再无需纸笔地便能与少年对话。

……太多徵兆与踪迹可寻了。闻驰想。

他的生活全是闻练。闻练的生活也全是他。

但若非有坦白的打算,他这样隐忍深情的弟弟又怎麽可能真让他发觉一丝一毫?

【练,回答我。】

少年哪怕低垂着首,却从来都下意识用眸光去追寻闻驰的动作,是以当他再次瞧见自家哥哥的意思时,闻练轻咬下唇,精致漂亮的脸上早退去了原先的惊惶,此刻那神情间除却几分不安,更多的情绪却犹若是丧气。

失控了,太出乎意料了。

他怎麽就醒了呢?

闻练无数次地问自己,怎麽就在这里出了错呢?他本以为,若是时岁能够再久长一些,他再陪伴男人更久一些,或许便能守候他用情至深的哥哥真正斩绝对唐耘的爱情那日……而等到那时,他也能正大光明地追求自己所爱之人,能追求与他相伴的位置与未来。

闻练想,哪怕他是有意不再那样仔细缜密地隐瞒自己的心思,却并未期望过将袒露心声的一日提前到今时──至少,少年握紧双拳,也不该是这样狼狈啊。

总归少年并未答话,闻驰更无从藉由他隐去的神情探读出甚麽,流转於二人之间的气氛凝滞沉涩,如若无声的对峙,最後是男人率先打破了这有些难捱的静谧,他从床上翻身而下,直直朝少年走去并将对方一把搂入怀中,然後在闻练怔愣的同时,快速伸出了十指比划。

【不管怎样,哥都不会讨厌你,知道吗?】

男人道,於是闻练近乎贪恋地汲取对方令他感到无比沉稳舒服的气息,他想起他的哥哥从来都太过聪明俊美、太过沉稳冷静,更太过成熟温柔了──闻练暗忖,你怎麽能够不知道?你怎麽能够不知道你的宽广与包容,其实总教人甘愿心死、甘愿耽溺、甘愿明知无果却仍旧不愿弃放──你怎麽能够这样呢,迟迟。

「……十四岁。」於是紧紧扣住对方精实的腰腹,少年仰头,却似过去二十年来的岁月一般、坚韧倔强的最多仅是哽咽,让闻驰瞬间便想起三年前这人带泪的夜晚,那曾让他痛彻心扉如今却悉数远走的记忆里,他的落泪是为了他。

「其实原本没打算让你这麽早知道的……三年前哥你和耘哥分手时,我想了很久,真的考虑过所有的状况和可能了,真的……但我放不下,我想争取看看。」

少年本来清亮好听的声音都哑了,他的话语谨慎轻浅,却仍携着教人不容质疑的温柔坚定,「哥、迟迟,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不管你怎麽想的、就算你不爱我……那也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他说,「让我一直陪着你好吗,迟迟。」

少年的眸神那样纯粹率直,一往而前得义无反顾,然而闻驰却仍然能凭藉对方无意识扭紧他後背衣料的轻颤,感受到这人真正的反应。

男人於是沉默良久,久到少年在孤注一掷地倾吐完所有念想、久到那蓄满的勇气与极其微弱的隐然期盼都云散烟消後,最终少年在男人怀里苦笑着扯开唇角,想着大概就这样了吧,大概就这样了,他还是能爱着他,但这三年来那亲密无间的日子,再不会有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过如此。

闻练这般想,随而却瞧见男人最终将双手悬空,迟疑不过稍顷,尔後便依然如他这个人般果断而俐落地让世界再他眸前开展。

【练……我对你并不是爱情。】

【但我想,或许也不纯粹是亲情吧。】

他听闻驰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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