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还记得那次我跟你说的吗？那个我喜欢的人？」放着一地的行李跟土产，成虎和肖安生坐在狭窄的柜台里。
肖安生点点头，他印象很深刻，就是因为成虎说了这件事，给他走了出来的勇气。他也曾好奇虎哥喜欢的人会是什麽样子，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什麽好事。
「他是小我一届的学弟，那个时候我刚升上去，底下的人并不是很服从我，我知道我那时脾气不是很好，也不想为了别人的目光去改变自己。」
「但他主动靠近我，然後改善了我和其他人的关系，这点，我很感谢他。」
「之後，他成了我的搭档，我们并肩解决了很多案件，在市里说是出了名都不为过。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我喜欢上他的。」
肖安生静静的听，一句话也没说。
他知道这种心情，喜欢上一个同性，多麽惊世骇俗，他国中查觉时还惊慌过，一个出社会的男人，在二十几年後才发现自己性向不同，人还是自己的搭挡，那是该怎样的不知所措。
「我一开始也觉得很奇怪，但他有一次跟我说，他不觉得这是可耻的，没有人可以改变性向，哪怕是自己也不行。」成虎说，他也是那次之後选择正视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你的心意？」肖安生皱眉。
「应该不知道。」成虎摇摇头。「可能是看我那段时间奇怪，又在找相关资料吧。」
肖安生静了一下，虽然成虎这样说，但他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劲。
「那时候前辈的事情刚结束，我害怕改变这层关系，想要再拉近彼此的距离，却又犹豫着。」
「然後有一天，他跟我说他有了喜欢的人，他们交往了。」
肖安生静静的等着成虎往下说，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没结束，他认识的虎哥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被打倒。
「我很难过，又觉得他能够幸福也好。」成虎双手覆住自己的脸。
他是真的难过，二十几年来不是没有喜欢过人，但喜欢到这种地步还是第一次，想靠近对方一点，想改变自己让对方多喜欢一点，因为有这个人，才让成虎成长成如今。
但想想，他又不难过，喜欢的人得到幸福，这本该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毕竟要能够两情相悦太难，他自己憋着不说，对方找到了一个提到名字都会笑的温柔的对象，怎麽说都该高兴。
如果不是他发现了那个案子。
那是最近一起车祸案件，一家四口死了三个，连妈妈肚子里的小孩都没了命，只留一个三岁的女儿活着，还是在後座的妈妈最後一刻用肉身护着，听说小女孩在医院醒来时还哭着喊爸爸妈妈。
成虎对这个案子印象很深，因为犯人酒驾又逆向超速，就这样撞上了开夜车准备出游的家庭，从此天人永隔。
但也仅此於听说，这类案件向来不会分到他手上，但他却在搭档的资料里发现了有关这个的卷宗。
成虎很疑惑，却没有多问，毕竟他是帮搭档拿资料时看到的，想着或许是对方恰好在这案子里有帮忙，毕竟这个人擅长资讯类的东西，而这事也不是第一次。
然而他在提起这件事时，对方却不自然的转移了话题。尽管只有一瞬间，但长年与穷凶极恶之流对抗的成虎还是查觉到了不对劲，再接着，他去调查了事主的资讯。
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当初这件事还闹得沸沸扬扬，多少乡民都喊着让凶手偿命，毕竟行为重大，还肇事逃逸。最後却只判了有期徒刑，还能缓刑。所以成虎一下子就找到了犯人的照片，连带的车主是谁，一清二楚。
他血一下子就凉了。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抽丝剥茧的人，但偏偏直觉却相当敏锐，前辈也说过，这点让他很吃香，却也容易吃亏。他现在才懂是什麽意思。
那晚车上并不是只有肇事者，还有他搭档的男朋友，他曾经看过照片，当时搭档还一脸幸福的滑着手机和他介绍，一个富二代，长的挺帅的一个小夥子。
但现在，却成了他浑身发冷的主因。
犯人是自己来自首的，说自己那天太累了，又喝了点酒，所以才撞上人，醒来後觉得良心过不去。扯了一大串逻辑不通的话，却被接受了。
成虎没留意这案件的後续，直到现在，他将一切套在受伤住院的富二代身上，事情像是有了解答，却偏偏没有证据。
那晚的监控里，就一辆高速行驶的车子，失控的撞向了另一辆车，逆向行驶的豪车撞向对方的驾驶座，那个家庭，连安全气囊都来不及爆开，车身凹陷的可怕。
本该拥有美好人生的逝者不再，罪魁祸首却活得逍遥。
而附近几个监视器却没照到坐在驾驶座的人是谁，全是一概的看不清画面，就只能照着现场状况和自首的歹徒的口供，就这样轻易下了判决。
成虎不愿意把事情往坏的地方想，但这案子的种种，却导向他不敢深思的方向，富二代的背景，富二代的伤势……再加上他的搭档。
他的搭档，到底在里面扮演什麽角色？
成虎虽然在前辈过世之後稳重了些，但牵扯到自己人的事情，却难以保持冷静。他抓着卷宗，哪怕上头已签了判决，还是冲到搭档面前，质问着这一切。
他在发现这件事之後去了趟医院，那个小女孩到现在都还没有出院，脚上打着石膏，脸却是一片漠然的推着自己的轮椅往地下室去，从那次哭喊完之後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他以警察的名义打听，才知道小女孩是要去停屍间找她的父母，还有她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但她的家人早就下葬了，小女孩那时还在加护病房，全然无知。
护士长叨叨絮絮的说，口气尽是对小女孩的心疼。
「肇事者赔了钱又怎样？她已经什麽都没有了！」
对，小女孩什麽都没了，连真正的凶手都还逍遥法外。成虎心想，所以才更加愤怒，富二代的确该付出代价，但他的搭档怎麽能这麽做！
但搭档却哭着说富二代不是故意的，对方只是要回来找他过生日，他也很後悔发生了这样的事。
成虎沉默的听完对方的藉口，一脸陌生，这不是他认识的人。
「那他要去认罪吗？」成虎开口，语气平静的连自己都讶异。
「认罪？……这件事已经落幕了，不是吗？」搭档顾左右而言他，像是不知道成虎为什麽要提起这个。
成虎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呢？」
别人不知道，但他对於搭档处理事情的小习惯一清二楚，归功於暗恋这个人时的细细观察，可他如今却痛恨这种习惯。
哪怕对方怎麽说谎，哪怕对方怎麽遮掩，他全部一清二楚。
「我？我什麽事情都没有做。」对方否认，好像这完全就是个意外。
成虎忍无可忍，挥了一拳，打碎了他所有的暗恋。
「你最好有本事时时刻刻护着他！」最後，成虎说。
但证据被湮灭的太彻底，他找不到，他甚至连搭档在里头做了什麽都没办法指出，只凭他的直觉，哪怕事实血淋淋的摆着，对方却有的是背景扭曲一切。
成虎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着局里的事，也忙着调查车祸，他想还给小女孩一个公道，哪怕她不需要了。
可现实远比小说残酷，他在一个雨夜被人殴打，全是练家子，打是打的过，受伤却在所难免。然後他看到了，在被对方一拳而痛的弯腰的间隙，看到不远处的车上，他的搭档一脸焦急，却被身旁看不清脸的人拉过去亲吻。
他有的期望也差不多死了。
再然後，他被说涉嫌贪污，上头给了他停职处分，说要先调查一阵子，这段时间就权当休息了，一定会厘清整件事，还给他一个清白。
成虎撇撇嘴，连公告也没看，这还能是什麽？
只是他想从人群内找他曾经的搭档，却也找不到了。
最後在他离开警局的时候，才有人跟他讲，他的搭档转去後勤工作，而他原本的组别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名存实亡。
肖安生安静的听着，才知道原来当时虎哥表情那麽可怖的原因，他想出言安慰，想跟虎哥说「一切都会好转的。」，但张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语言在这时显得苍白无力。
而事情又真的会好转吗？肖安生不知道。
成虎仍旧保持着掩面的姿势，他没有哭，只是痛恨自己的无力。
「我厌恶那个富二代，因为他犯了错却逍遥法外，过着他富家少爷的生活，但他杀死了三条人命，毁的却是一个家庭！」
成虎不仇富，相反的，他很佩服那些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往上走的人。但这不代表他能够接受对方仗着自己的权势为非作歹。
「但我更厌恶的是我的搭档。－－安生，你知道吗？当初前辈过世的时候，是他安慰我，跟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带着他的希望活下去，当一个伸张正义的警察。」
「现在，他倒是做到了第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就能够藉着自己的职责去袒护活着的罪人？」
成虎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什麽一个爱字，可以弄的家破人亡，还不以为意？
他也不知道今天搭档看到他为什麽会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又是为了什麽来找他，但成虎知道，真正该受到制裁的人至今还好好的，这就够了。
成虎不自觉的想起那封邮件，他被停职之後，曾拜托几个关系要好的同事帮忙调查，却得到了他们相继接到上头谈话的消息。
『……上头已经不管了，有人承担罪名去平息社会舆论，就算是串供好了，他们也不用冒险去得罪那些权贵。』
『证据也被抹的差不多，可能也是我技术不到家找不到，但最重要的关键是什麽，你我都懂。』
『我昨天接到调令，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帮你了，虎队，我没办法了。』
成虎觉得他一直为之付出一切的好像是场空。
他可以在寒流的夜里不开暖气，在车内待着只为了埋伏嫌犯。他也可以以自身为饵，在枪林弹雨中掩着身後弟兄前行。
但他的正义被他的搭档破坏殆尽，为之坚持的，却没办法真正还人一个公道。就连现在想远离一切，也只能到这种偏乡小镇，连为小女孩伸张的权力都失去了。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懂，但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种人继续快活，而被他所害的家属还活在地狱之中，这让我觉得我很没用！」成虎低吼。
肖安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拉开成虎掩面的手，在他不断颤抖着的手中塞了一杯温水。
「虎哥，我嘴笨，也不会安慰人。更不可能说帮你什麽忙。」
「但我希望你能记得，哪怕你的信念动摇，众叛亲离，还会有一个叫肖安生的人站在你旁边支持你，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徒劳无功。」
「因为你曾经救赎过他。」
肖安生说，这次该换他给成虎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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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虎：总觉得那几年眼睛不大好。
肖安生洋洋得意：遇到我不都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