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給樹梢染上絢爛》【已出版】 — 試閱 之二

正文 《花給樹梢染上絢爛》【已出版】 — 試閱 之二

赵一冬坐在板凳上,有些尴尬地看着俞斯南。

她浑身湿答答的,还有水滴从她乌黑的发丝上滴滴滚落,她觉得自己快冻僵了,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而且好像快要有鼻水流下来了……她抽了抽鼻子。

俞斯南泡了一杯咖啡,热咖啡的热气嫋嫋上升,他的面容在水雾之中显得模糊,赵一冬无从观察他的神色。

他一手拿着咖啡轻轻啜饮,一手拿着一本书静静翻阅。

自从被俞斯南恐吓过後,赵一冬已经半个小时没吭声了——这已经算是她的极限了。再不说话就快不能呼吸了!她在心里不断呐喊,却又不敢真的出声,只好一直憋着。

要说,不可以说,快说啦,不可以说……赵一冬内心天人交战,嘴巴感觉快要挡不住那些排山倒海而来想要说话的慾望——

俞斯南余光中瞥见赵一冬的异状。这丫头现在到底在干嘛……他不禁无言。只见女孩不断摀着自己的嘴巴,一脸胀红呜呜阿阿地叫着,是吃错药了吗?他索性直接盯着她瞧。

发现他的目光,赵一冬更慌了,继续呜呜阿阿叫个没完。

「你干嘛?」她的动作大到他无法再忽视,直接问出口。

赵一冬像是终於吸到空气一样,大口喘气,「呼、呼……我终於可以呼吸了!」她嘿嘿傻笑。

「所以?」俞斯南冷冽的目光投向她。

她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开口:「我、我说……我刚刚在外面淋了那麽久的雨……哎呀,冷死我了,呼——总之,我还滑了一大跤耶,你怎麽都不给我毛巾之类的东西?呼,你是个无情的大叔!」她瘪着嘴讲完这段话,却仍止不住牙齿打颤,语调七零八落。

俞斯南没说话,只是望着她。他将杯子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咖啡,咖啡香在唇齿间蔓延。他又伸出舌头轻舔杯缘。

虽然俞斯南对赵一冬而言是个大叔,但他这样喝咖啡也太犯规了吧——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子,饱满的唇正在杯缘游走——赵一冬有些傻了。

「你只叫我收留你一晚。」俞斯南说完,又低头去看他的书。

赵一冬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才明白俞斯南话里的含意,顿时无言。

她在心里不断懊悔再懊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要随便这样讲了啊啊啊,说「我要你服务我一晚」不就好了——啊,这样好像有点情色——不管怎样,总比现在好吧?这大叔玩什麽文字游戏啊!

俞斯南余光看见赵一冬的神情。一下傻眼,一下懊恼,一下崩溃……五官扭来扭去,怎麽都不会抽筋?

他站起身,「我要睡了。至於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便走了。

赵一冬傻着看他离开。

天啊,这就是大叔的待客之道吗?也太薄情了吧?

猛然,俞斯南方才的话又重新窜上心头——『至於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哼哼,大叔要跟她玩文字游戏是吧?看谁比较会玩!

***

血珠点点渗出,在女孩白皙的手指上串成一链,像鲜红的珍珠串链……目光之中,一双掌缓缓伸出,停留在女孩的手指上游移,将血色晕染开。血珠沾染了她和他的指腹。

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见哭泣的抽噎。而他竟分不清呜咽声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他想安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一次次用手指沾上她的血,好像这样就能替她分担些什麽——而她也只是沉默。

男孩能感觉到空气里飘散着血液的味道,以及眼泪的咸味。

心中有一处沉甸甸的,像是汇集所有的情绪。那些难以言明的,全在那一处翻腾……

画面迅速转换,一片黑暗之中,女人啜饮咖啡,咖啡缱绻附着她的嫣唇,女人伸出舌头将那些全数卷入口中。

男人只是吞咽,唇齿之间似乎能感受到她手上那杯咖啡的香醇——而他却也只是沉默。又或者说,他也只能沉默。

心中那一处已然不再沉重,然而所有重量分崩离析,分散蔓延全身,身上每一处都充满那样翻腾的情感。然後,咖啡的温度从头顶,耳朵,鼻子,嘴唇……他能感觉那些重量,随着咖啡滑落,摩娑他的每一寸肌肤,最後紧紧贴附,无从喘息。

——俞斯南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望向窗外,发现天已经亮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好,又过去了一天。又过去了一天,这代表着他离那些回忆又更远了些。

好不容易抚平自己的情绪,他竟听见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花声。

怎麽回事?下一秒,他才想起昨晚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也几乎是在这一秒,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冲向浴室——

「赵、一、冬——你给我出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没说你可以用我的浴室!」

浴室门被缓缓打开,赵一冬探出头,一张小脸笑盈盈望着他,「真不知道是谁昨天说什麽……『至於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她模仿着他的语调,唯妙唯肖,「我自己看着办啊,哪里不对?」

俞斯南正要辩驳,却见赵一冬手指上勾着什麽,悄然从浴室门後伸了出来……俞斯南的脸色已然铁青。

「哇呜!」赵一冬露出一个惊叹的表情,「大叔穿碎花内裤耶——好优雅,好劲爆呀!」

「赵、一、冬——」俞斯南铁青着脸,伸手要去抢自己的内裤,赵一冬敏捷地把它藏到身後。

「有种你就开门啊!」赵一冬笑道,「我现在身上只包了一件浴巾喔,如果你打开门,你要怎麽跟我爸交代呢?我一定会跟我爸说你趁我洗澡的时候冲进来!到时你……」

「赵一冬,闭嘴。」俞斯南愠怒地瞪着她,「洗你的澡!洗完立刻给我走!」

赵一冬被这麽一凶,只好摸摸鼻子,关起门来继续洗自己的澡。

俞斯南安顿好自己的怒火,冷冷转过身子,准备踏出第一步时,却又听见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他的衣摆突然被人拉住。

他转过头,只见赵一冬有些尴尬地望着他。

「做什麽?」他口气透着不耐。

「我,我好像没有衣服可以换耶……」

俞斯南无言以对。赵一冬盯着俞斯南,等他发话。

一秒,两秒,三秒,他叹了口气。

一秒,两秒,三秒,他终於说话了——「那你就直接裸着出来好了。」

赵一冬傻眼。俞斯南没再理她,迳自回到房间换衣服。

把赵一冬想成空气就好……他替自己做心理建设。

距离他上一次这麽暴走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对再恶劣的学生他都还没这麽失态过……不得不说,赵一冬颇有能耐——惹火他的能耐。

赵一冬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久久不敢出来。

哪怕她再怎麽厚脸皮,也没厚到连矜持都不要了吧?幸好今天天气回温,她裹着浴巾还不至於太冷。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外头动静,听见外头脚步声渐远,她猜大叔是回自己房间了。

过了半晌,她又听见男人的脚步声沉稳而富有节奏地越过浴室门口,忽近忽远,越来越远,最後趋於平静。

呼——她松了一大口气,将身上的浴巾拉好,试探性地打开门,左顾右盼一阵,确定没人了才匆忙跑出来——

她把自己昨晚湿透的衣服拿进浴室冲洗一会儿,又东翻西找,终於找到了俞斯南的吹风机。

赵一冬裹着一条浴巾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手拿着湿衣服、一手拿着吹风机轰轰地吹着那些衣服。她的头发已经半乾,但是又遢又乱,狼狈不已。

她有些呆滞地巡视这间屋子,摆设很简约,全是黑白色系,一看就是单身男人的家,没什麽特别的——除了一件事。赵一冬不自觉站起身,走近屋内那面墙,她眯起眼睛,仔细端详。

「这大叔连壁纸都用小碎花啊……」赵一冬喃喃自语,「果然是变态。」

猛然,「哈啾——」她打了个大喷嚏,鼻水缓缓从她鼻子流出来。

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寒流里又跌倒又奔波的,更禁不起赤裸身子在浴室里待了将近半小时啊,他不只是变态而已,还是个浑蛋大叔!

「我要诅咒你的花内裤破掉啊啊啊——浑蛋大叔——」赵一冬忿忿怒吼。

「哈啾。」俞斯南一手揉揉鼻子,一手驶着方向盘。这喷嚏来得不寻常,一定是赵一冬在诅咒他。

不知道自己出门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什麽事,心中有些担忧。不过连内裤这种隐私都被赵一冬揭露了,哪怕赵一冬把房子烧掉了他都还觉得是小事。

他搭着教职员电梯上了楼,又出了电梯。沿路遇见几个熟面孔的学生和他打招呼,他不冷不热地回应,专心走自己的路,脑海计画着待会的工作清单——先去班上看看打扫状况、再批改作业、到班上授课、写教学报告……大概也就这样了。计画好後,俞斯南直接拐了个弯,直直走入挂有「二年七班」牌子的教室。

「老师早——」「老师早安!」「老师好。」

「早安。」俞斯南淡淡回答,他巡视教室一圈,看着学生手里拿着扫把、拖把和抹布,每个人都认真打扫的模样,让他颇是满意——直到他的视线落在那个男同学身上,俞斯南的眉忍不住微皱。

全班都在认真打扫,就只有那个同学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俞斯南走近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问道:「苏亦弦,你人不舒服吗?」

苏亦弦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冷冷望着他。

「没有的话就起来打扫。」

苏亦弦不为所动,仍是继续沉默着。

没等俞斯南再次催促,早自习的钟声便缓缓响起。

「打钟了。」苏亦弦看向广播器。

「嗯。」俞斯南答,「早自习结束後到我办公室一趟。」说完,俞斯南长腿一迈,走向教室外头。

碰巧遇见卫生股长,他低问:「苏亦弦是做什麽工作的?」

卫生股长先是一阵茫然,接着一脸慌张,「呃、我……我……我忘记了!」

「忘记了?」俞斯南反问,「你是卫生股长。」

卫生股长无声地乾笑,「老师,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俞斯南陷入沉默,「你没有帮他安排工作,对吗?」

卫生股长咬着下唇,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俞斯南正在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然而学生不会明白这点,只当老师是生气了,一脸欲哭无泪。

俞斯南叹口气。连赵一冬都知道要解释,怎麽学生就不懂?他没再追究,抛下一句「赶快替他安排」便离开了。

卫生股长目送那颀长的身影逐渐远离,他内心满是脏话——不是他不安排,是他不敢啊——看苏亦弦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早自习下课时,苏亦弦出现了。俞斯南拉了张椅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拍拍椅子,他开口:「坐吧。」

苏亦弦低着头,一屁股坐了下来,接着抬起头,准备听那些从小到大听过不下上千万次的劝导,他望着班导,颇有从容赴义的气势。

一秒,两秒,三秒,俞斯南没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俞斯南翻开了作业本。

一秒,两秒,三秒,俞斯南打开了红笔盖。

一秒,两秒,三秒,俞斯南开始批改作业。

这是怎样?苏亦弦无言。

「我知道你应该觉得很无奈。」俞斯南瞟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一边还继续批改作业,「当你希望别人赶紧开口,别人却自顾自做自己事情的时候,就像全班同学希望你帮忙捡张垃圾,你却自顾自睡觉一样。」

苏亦弦打从心底不喜欢这种充满文艺气息的训话方式。他宁可俞斯南对他破口大骂。苏亦弦以沉默表示他的不满。

「最後再让我说一句话就好,」俞斯南停下批改作业的动作,认真望着他,「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你跟你的班导处得如何,我并不在乎;但现在我是你的班导了,希望你明白我的行事风格。」

苏亦弦没有答话。

「你可以走了。」

於是,苏亦弦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俞斯南继续批改自己的作业。随着红笔线条勾勒,他似乎又见到多年前的那些光景——当时的自己,和苏亦弦是很相像的。

也许正是如此,他才总是对这样的孩子有所关切,尽管那些孩子并不喜欢他的关切——那些话在他们耳里太刺耳,像在嘲笑他们的青春。

这些俞斯南都明白,却也正是明白才这麽做。

***

傍晚时分,俞斯南下班回到家,只见屋内空无一人——赵一冬终於走了吗?直到他把门关上的瞬间,才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看着门板上那个陌生而冰凉的金属门把,有些惊诧——他转而扫视了客厅一眼,只见茶几上摆着一张附近锁店的名片。

这麽看来,大概是赵一冬找来锁匠修门的……原来她也不是完全的傻嘛。

俞斯南走进屋内,感觉到四周一片寂静——直到这一刻,俞斯南才确信赵一冬是真的离开了。

虽然她才在这屋子里待不到二十四小时,俞斯南却觉得处处都有她的声音。他坐上沙发,望着昨晚赵一冬坐的板凳,彷佛还听得见她稚嫩的嗓音在耳畔不停念叨好冷;他走向浴室,望着今早赵一冬探出头来的那扇门,好似还能听见她欢快的笑声在耳边萦绕不去……真是吵死了。

俞斯南打开浴室的灯,正准备踏入浴室,却听见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越来越宏亮——

「大叔——大叔——」

俞斯南愕然。他快步走向客厅,只见声音来源就站在那儿望着他。

「嗨!」赵一冬笑得灿烂。

俞斯南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麽状况。

「我呢,不只把门修好了,还多打了一把钥匙哦!嘿嘿!」赵一冬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笑盈盈地望着俞斯南,「从今以後我就要住在这里了,请大叔多多指教啦。」

俞斯南看着那串钥匙银闪闪地在灯光下闪烁,他的眼皮止不住地抽动。

明明有着满腔怒火,却无从发怒……他完完全全搞不懂眼前这个丫头的脑袋结构……如果可以,他现在一定会把她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都装了些什麽!

察觉出他的表情越来越冷冽,赵一冬赶紧缓颊:「哎呀,大叔你别生气嘛!虽然我没钱付你啦,但是我会帮你扫地、拖地、洗碗……如果你要我帮你洗你的花花内裤……我也是勉强接受啦!」赵一冬傻笑一阵,又继续讲下去,双手不断在空中挥舞,聒噪得很。

俞斯南在这短短几秒历经各种感受——傻眼、愤怒、无奈,最後他归结出一个结论:这个丫头一定有病,而且是很严重的精神病。

看来他不连络赵河老师是不行了。再延迟就医,赵一冬说不定真的会疯掉——

「好啦!好啦!我超级——超级无敌霹雳愿意帮你洗花内裤的,OK?不要装那个大便脸啦!看了真的有点可怕耶!」

不。俞斯南确信赵一冬已经疯了,疯得无药可医。

「我今天有偷偷看了一下,大叔你家明明有空房间吧?」赵一冬笑咪咪地说,「干嘛不让我住啦!这个年头会愿意帮房东洗内裤,咳咳——而且还是充满小碎花的内裤——已经不多啦!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罗!」赵一冬笑得灿烂,蹦蹦跳跳,围绕在他四周,几哩瓜拉讲个没完。

俞斯南看着她一头乌黑长发随着跳跃而在眼前不停反覆晃荡,头已经开始晕了。

他扶住额头,狠瞪赵一冬,愤怒一吼:「我随便你要干嘛!以後跟我说话不准超过三句——不,一句也别超过!」

赵一冬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吼声而怔愣住。一秒,两秒,三秒——

「天啊!我成功罗!我成功住进大叔家罗——万岁!我真的会替你洗花内裤的,你放心,我赵一冬从不食言!」

直到这时候,俞斯南才发现自己刚刚答应了多麽荒谬的事情。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满是茫然。

他刚做了什麽?他刚是不是签了一纸卖身契?

***

赵一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住进俞斯南家了。俞斯南觉得这件事太过荒唐,一时之间还无法完全接受;然而隔天晚上,冷静下来以後,俞斯南就发现赵一冬很是古怪。

第一,赵一冬什麽行李也没带。

第二,赵一冬不希望自己连络赵河老师。

第三,赵一冬就算要借别人家住,又怎麽会找上一个已经五年没见的男人?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暗暗沉思。不禁觉得赵一冬这个女孩果然是疑点重重……俞斯南啜了一口咖啡。

不过,虽然有很多疑惑的事,他可没勇气去问她。他能想像她会用多麽聒噪的方式回应自己——俞斯南打了个冷颤。这後果他真的承受不起。

回忆起前天早上赵一冬拿着自己内裤,一脸笑嘻嘻的样子,他就快要疯了。他用手摀住自己的脸,无声咆哮——

现在赵一冬是真的住到他家了。先不说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赵一冬手上可是有自己家里的钥匙,再怎麽阻止也没用啊……

俞斯南叹了口气。既然都已经如此了,他就把她当作真正的房客好了。一个吵闹不休、无理取闹、幼稚疯狂的房客……想到这里,他再度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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