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文并不想让父母难堪，可是章尹默蓄意在她父母面前指控他，他还有什麽脸继续待在那里，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子文……等等！」毛显彰气喘吁吁追来。
听见背後声声呼唤他在电梯口驻足，电梯门赫然关上，他怔了一下，顿时好似老天爷对他失望地关上他人生中的一扇门，让他不得其门而入。
毛显彰体力渐衰，短短几十公尺让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追到人後他一把将早一步站在电梯口的儿子拉到一旁斥责，「你怎麽用这种态度对待你岳父岳母，人家还以为我们家的家教有问题，生了气甩头就走，这并非我教导你的待人处事态度，你最近的表现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他无奈地摇头叹息，不知自己的教育错在哪个环节，他已强迫自己接受他早婚生子的事实，倘若他内心来不及成长谁也帮不了他。
「爸，难道你不认为默默很过份吗？什麽事都不事先跟我们商量，凡事都去跟她家人说，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完全不顾虑我的感受，再怎麽说我都是……都是她的『丈夫』。」他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是事实验证在她心里他什麽都不是。
「她没顾虑你的感受固然不对，但你又顾虑过默默的感受了吗？她刚生完孩子，人还很虚弱，你应该多给她一点关心，这才是你的责任，摆张臭脸给她看，难怪她想回去。」毛显章望着毛子文镜片後湿润布满血丝的眼睛，顿时责备或安慰都觉枉然，体会整个事件对他生活造成的冲击，并非十七岁的他所能承担，导致他态度的转变，甚至精神负担，这些他身为他的父亲可以体谅，但对方不见得愿意包容。
「我也不想这样。」毛子文别过脸去，摘下眼镜用手臂擦拭滴下的泪水，难过得说不上话，毛显彰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又哽咽道：「我也不要大家闹得不愉快，对谁都没好处。」
毛显彰对他鼓励性点头，他能理解，可是这件事并非他了解即可。「你会想就好了，希望你能藉由这些事获得成长，接受和面对是你现在必须马上学会的事，而不是意气用事逃避或卸责，这种作法无济於事，并不能改变现况。」
毛子文点头，理解父亲的话意。
「进去看她吗？」
他红着哭肿的眼睛摇摇头。
毛显彰不强迫，再度拍拍他肩膀鼓励他，他这样子再进去又惹了误会一样不好收拾。
章尹默出院後直接被接回娘家，那天不欢而散毛家人没理由再坚持留她在台北做月子，而是顺从章尹默的意愿让她和孩子回台中。
孩子出生一个多星期，毛子文仍没仔细看过，也没再见过章尹默。他正准备期末考，原本打算考完试厚着脸皮去探视，看看她会不会回心转意，也给对自己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父母一个交代。
可是章尹默总有办法在他做好计划之後，给他迅雷不及的震撼弹，让他摔得人仰马翻。他坐在书桌前根本无法专心温习功课，脑袋一个字都装不进去。
昨晚，章尹默当律师的叔父章玄达携同助理来访，已经是晚餐过後。章玄达与毛显彰晤谈过後，畅瑀玟面色凝重上楼喊毛子文下楼，不忘提醒脾气执拗的他别得罪人，简单几句他即感觉风雨前兆。
他匆匆下楼，父亲和章尹默叔父严肃的凝视他，不好的预感直窜脑际，直觉又有什麽大事发生了。
章玄达用一贯的职业口吻，不疾不徐直接了当说明，「子文，默默他父母亲已经想通了，你们的婚姻基本上不具法律效力，并不成立。为使双方之後没有疑虑，今晚我拿协议书过来，我已经跟你父母亲商量过内容，现在看你的意见如何。」
这回的震撼弹比她怀孕那次投来的更令他头破血流，他瞥一眼父母，无论儿子偷尝禁果促下多大的错误，这几天他们沉浸在升格祖父母的喜悦，三楼精心布置的儿童房，那些都不亚於对他的宠爱。
章玄达将协议书摊在毛子文眼前，这纸协议书毛显彰夫妇已经看过，但他们并不能接受。
内容写着：
一、毛子文与章尹默两造之婚姻关系，系毛子文未达法定结婚年龄，在双方协议之下婚姻自动失效。协议成立之後不得异议要求回复原状。
二、毛子文与章尹默婚姻失效後，双方所生之子扶养权归女方所有，姓氏由女方决定。男方不需支付任何扶养费用，亦不得要求探视权。
三、协议成立後，双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干预或骚扰对方。此後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简短几行字，却扎实的椎心刺骨。毛子文看过一遍又一遍，找不到留给他的蛛丝马迹，字字句句皆是要自此一笔勾销。既然最後如此收场，当初何必硬要他承认，让他承担这些莫名奇妙的事情。现在确实变得莫名奇妙了，以他目前能力根本无法承担的责任。章家人先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再给他一拳，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一句「此後男婚女嫁互不相干」当做什麽事都没发生过，如果可以这麽简单当初干嘛一定要将他拱出来，章尹默自己生她的孩子就好了，反正孩子到头来还是不跟他姓。
协议书上并没有任何人的签名，为何要他先签，既然这是「他们」单方面的主张，章尹默怎麽不先签？他将协议书放回茶几上，推到章玄达的眼前，说：「我看过了。」情绪跌入谷底，他简直想大叫──章尹默你在整人！
「如果同意就在这里签名。」章玄达从公事包中拿出一只笔放在协议书上，指着背书处要毛子文签字。
不！他不会签，就算要签也要先看见章尹默的签字。
毛显彰看穿他犹豫不决，他也认为条件过於苛刻，即使两个年轻人没有感情基础，也不该撕裂亲子关系。「章兄，让我们考虑几天，过几天我们会答覆你们，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贸然决定。子文他年纪还小，分不出事情轻重，你要他在几分钟内做出决定太仓促了，毕竟这关乎他一生，还有孩子……」
「我大哥既是考虑到他们的未来，才肯退让，愿意一肩扛起照顾女儿和孙子的责任。既然两人个性不合，勉强生活下去对彼此都不好，摩擦只会让裂痕越来越大。孩子当然是得有个父亲，将来孩子无论孩子姓氏，他的父栏都是子文。我们也是为子文着想，往後他也不用背负离过婚的缺憾。」
「章兄，我的心里并非这麽想，我是希望你能帮忙转达我的意愿让亲家知道。我不想牵绊默默，但孩子是我们毛家的骨肉，再怎样我们都不可能放弃扶养权。婚姻不成立我们可以接受，但是，连孩子的探视权都没有未免太苛刻了，我无法接受。」总之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放弃孙子，这点他会据理力争。
「就将事情回归原始，当初你们不也是不愿承认孩子吗？」
毛显彰脸色忽地一阵铁青。「当初我根本搞不清状况，现在回头说这些并不通情理。」
毛子文按捺不住问章玄达，「默默，她希望这样吗？」如果她希望从此以後「男婚女嫁互不相干」他会成全她。
「当然是她的意思，不然我们也不会过来。」他望着毛子文，突然感觉出毛子文并不想这样「离婚」。
「为什麽她没签名，要我先签。」
「这没什麽不同。」章玄达觉得这趟其实也算没有白来，至少他知道，毛家人并没有轻易的放弃「他们」。
「她先签我就签。」毛子文孩子气般的说出这句话，一旁的毛氏夫妻捏了一把冷汗。
章玄达笑了笑，点头，「好吧，我回去会转达你们的意思。」收拾好文件走之前他语重心长对毛子文说：「我看着默默长大，肯定比你了解她。这件事她承受了很大的打击，我相信你也是，所以我们都在寻找对你们最好的方式，怎样才可以使伤害降到最低限度。默默，她有错，而这个错，她承受的压力绝对是你所无法想像，几个月前她爸才帮她签了唱片经纪约，前两个月我去帮她结束了这只合约，你知道默默为了这些曾经用过多少的努力准备吗？如同你为了将来当医生一样，你们都为未来花费比一般人更多的心力，希望你能体谅、包容她情绪上的变化，她失去的不亚你。做为默默的叔叔并不希望她的伤害加深，相同的你也要选择对自己伤害最轻的那条路，你想要的是什麽结果自己最清楚。」
章玄达说完这些意味深远的话就走了。
夜深了，毛子文失神的坐在书桌前无法专注，讲义搁在桌上一页都没翻动，只是看着时间想着心事消磨时间，打发难捱的毎分每秒。
几乎可以预知明天的考试还是得和今天一样惨不忍睹，可是他并不在乎，只想赶紧结束期末考，去处理无法不在乎的事。
他当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结果，什麽是对他的家庭最好的，但是这些都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如果这件事只要努力就能达成，那麽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可是它掌握在别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