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毛子文又窸窣开口，「默默，你睡着了吗？」
「怎麽了？」佯装问得不耐烦，她却想躺着继续聊天，说什麽都好，睡了整个白天也没睡意，毛子文躺在身边，不真实的感觉令她更难以入眠。
「你会不会後悔，跟我在一起？」阒黑中突然响起惴惴问句。
思索片刻，她缓缓说：「很後悔……因为怀孕怕被人家发觉躲躲藏藏，最後又休了学。现在连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念书都不知道，曾经做过的明星梦也碎了，怎不後悔。」
这个问题几个月来在她心中翻搅过千万遍，但，倘若没有这样的邂逅，若干年後她可能这样躺在他身边吗？说後悔，也许，只是想知道他後悔吗？如果可以一直像现在这麽快乐，她想，她应该不会後悔了。
听过她的答覆，等了几分钟他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听见哭泣的声音，她着实吓了一跳，翻身跃起，「你怎麽了，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毛子文哽咽说：「可想而知，如果可以回到我们认识的那天，你一定不会想认识我。」
他的啜泣吓坏了她。「根本不可能回到过去，我知道孩子的事让你很为难，也让你家人蒙羞，说实在的，我跟我爸妈说过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就当这件事是做错事的代价，我不会赖着你。」这是心里话，这段日子她看见他厌恶的态度，早已心灰意冷，就算还有一丝眷恋，也无法迫使她继续做一个令人憎恶的人。
仰躺在床上毛子文以手臂捂着双眼啜泣，原本只是一时情绪涌上，听见章尹默的话加倍难过。
「你不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努力学习迎合，仍在原地周旋。
「我不讨厌你啊，从来没有。」在黑暗没有光明的世界里反而可以更透彻的看见内心。这个问题她想过一遍又一遍，毫无疑问。她是喜欢他的，就算不确定那是不是足以称为「爱」，但她知道自己很在乎他，所以他的一嗔一笑无时无刻不牵动她的心思。
「真的？」泪水在听见答覆後停止。
「你讨厌我吗？」她问。
「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当时有点生你的气，气你莫名奇妙肚子那麽大也不说。」说出郁积在心里的话舒坦多了。
「我肚子哪是莫名奇妙变大的，我又不会变魔术，明明是你的杰作。」
他的杰作，是啊！好像是这样，他忍不住笑出来，「那就是我变得魔术喽。」
「是啊，最後变出一个小婴儿来了，你好厉害喔。」调侃他，让毛子文顿时哭笑不得。
「你一定要这样酸我吗？」他睁着眼睛看着阒黑的天花板，如果光线量度足够看见他的表情，一定呈现扭曲。他才不想变出小婴儿，完全是失误。
「开个玩笑嘛，反正孩子都生了，又不能挤回去。」语毕，她又安静的躺下。
她不确定能这样同床共枕多久，一年、两年，十年或一辈子，未来对十七岁的他们太遥远，谁也不敢说。
沉默在静谧悄然度过片刻，他突然幽幽说：「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吗？我爸妈很担心我们的事，这阵子让他们很担心。不只是我们的婚姻还有孩子的事，还有我的功课，现在我已经没有把握明年是不是上得了医学院。」他无奈地叹口气，又压低声音说：「我们做个约定好吗？」
「什麽约定？」章尹默纳闷，什麽约定？
「我们以後不要在别人面前吵架好不好？就算你气我，你要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们不要在我爸妈面前再吵架了，这样会让他们很难过。」
前几天章尹默的叔叔拿协议书过去离开後，原本毛子文想去找他爸妈商量，却发现父母在房里争执。
母亲忿忿不平说：「他们这是什麽意思？连孙子都要带走，既然这样为什麽当初还找来。」
他父亲安慰着：「我们理亏能怎样？这样做未必对子文不好，反正这件事还没传出去就此打住，往後子文年纪比较大了，会有合适的结婚对象，不用像现在两个人像仇人一般。你说，他们这样能维持多久，最後还不是离婚一途。」
毛子文听见母亲在哭。「最起码不用连孩子也不能认吧。」母亲哭泣的声音像一股力量正在拧乾他的心。
「想开点，就当事情不曾发生过，要为子文将来着想。再这样下去你说他考得上医学院吗？自从这件事发生後，家里就乌烟瘴气，难道我们还要再让这个家成天鸡犬不宁吗？」
知道父亲对他百般疼爱，凡事为他着想，所以才这样安慰妈妈。
想起他们的对话深感自己不孝。他立下志向，一定要考上医学院，也要尽全力挽住这段婚姻。所以，他才会考完期末考立即跑来找她。
「我也不想吵，可是……」她嗫嚅，「我好害怕。」想起无助的那几个月，她红了眼眶。
「对不起。」黑暗中，他伸出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想牵着她，就这样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