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弗的夜晚很静。
静到会让人想念波米思那雨和浪涛的夜。
泰半是长者的岛屿早早进了梦乡，而红心一夥也在近日的接连忙碌中，难得──或者说是久违──的体验了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
幽灵不需要睡眠，毕竟他们早已失去安眠的权力。
但除却幽灵，潜艇上还有一人未眠。
明明身体很疲惫，但夏其却睡不着，在床上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
他最近犯了很多错，先是制作机器人害团里财务吃紧，又是惹了起床气的佩金，打扰其他人的睡眠，现在还炸了他们潜艇极地潜水号。
虽然没有谁苛责他，他也努力的在将功补过，但却还是睡得不安稳。
白天繁忙所以有事能分心，但一到夜里，罪恶感和不安就从寂静中漫溢而出，将他淹没。
他不是佩金那种会钻牛角尖又敏感的神经质类型，可既使是粗线条如他，也依然会感到不安。
有点胸闷，心变得沉重，压在横膈膜上。
最终，夏其从床上起身，决定上甲板吹吹夜里的陆风。
直到他踏出房门，佩金才睁开了眼，揉揉自己脑袋，狠狠叹了口气。
他们团里是不是需要一名心理医生？佩金如是心想。
甲板处，夏其凝望着海面，同样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该怎麽办才好呢……？此题有解吗？
其他人似乎谁也不在意，但他却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因为被原谅的过於轻易了吗？
难道我是被虐狂？烦恼的线被自己给扯偏。
似乎好像也没有错？过去的他某种意义来说的确像个被虐狂。
可是已经……向前走了。
不对，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夏其把扯偏的思绪拉回。
回过神来，幽灵环抱着小腿交错的双腿，把脸搁在双膝之间，沉默凝视。
可能是微亮晨曦的照耀，又可能是被海面反光影响了视线。
面前的幽灵看起来不够真切，彷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夏拉？」他的声音有点迟疑。
「嗯？」她偏头望着他。
「我……不、没事。」摆摆手，企图像什麽也没发生。
「你们最近很忙。」
「啊……是啊……」都是他的错。
「真好……不是吗？」幽灵站起身，手放在身後，上飘。
微微低头，朝他露出笑容。
夏拉似乎有一点点变了，更像个人类。夏其脑中出现这奇异的感触。
不对，夏拉本来……就是人类。
「幽灵只能说点风凉话，但人类可不一样。」夏拉飘远以後，夏其的背後出现一抹寒意。
夏其被猛然一吓，向前一跌，翻出了甲板的栏杆，摔进早晨还冰凉着的海中。
克尔无言地翻个旁人看不出来的白眼。
这可不是他恶趣味，只是某个船匠太经不起吓。
他回过身，几双眼睛正从门缝中窥探着，查觉到他的发现，随即关上门。
克尔翻了本日第二个白眼。
不管了。
◆
潜艇在旅弗岛上老人家们的不舍中远去。
「如果之後要养老的话，来这里应该挺不错的。」佩金这般自语着，不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到这岛来还是有点太早了，以年龄意义上来说。
值得高兴的是佩金在去过旅弗後，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自己还很年轻。
真是可喜可贺……个头！我为什麽非得要这麽可悲的想这种事情不可！
揉揉眉心，团里最长者都没表示了，他是在这里瞎想些什麽？
至於此刻佩金想到的人，没在他平时待着的厨房中，反而是在房间想着刚挂断的通话。
他所拨打的，是埃提供的那组号码。
因为那个第三条不卖的规矩，导致他花不少钱才探听到足够的情报，这件事情就暂且不提了。
就是这样他才不那麽喜欢找「身分」买情报，但知情者都表明不说，他也别无他法。
那位「身分」之中叫做「滴」的女子，给出的关於「凯吉勒兹」情报，除了名字与外貌特徵的描述之外，有几个重点。
「凯吉勒兹」以同样的名字，在世界出没百年以上的时间，但他不是组织，也不是被故意伪装的人，而是这个叫做「凯吉勒兹」的男人，的确就这样活过了上百年的岁月。
依照研判他并非改造人，目前最合理的推测是「他是某种恶魔果实的杰作」。
而「凯吉勒兹」在这百年以上的时间中，一直追逐着一位恶魔果实能力者，但直至对方死去，他都未能奈何对方。
滴在情报贩售的最後，以札诺克买了那麽多情报为由，折扣并半推半送了一条情报给他。
「旁的情报我不能卖，但这一条是可以卖的。」那名女子这样说，「你们海贼团的战斗员，全名应该是傲萨‧杰特。」
在札诺克买的情报中，最开头的一条，就是「凯吉勒兹」的全名──傲萨‧凯吉勒兹。
札诺克这下总算彻底明白莉莉表示的「味道像杰特、眼睛像幽灵」是指什麽──凯吉勒兹身上流着和杰特相同的血，眼睛和幽灵一样经历了长久的岁月。
野兽的直觉还真是神奇。札诺克在心中感叹。
是说，这一家子其实就是生来给小鬼添堵的吧？他不禁做出这样的猜测。
当然这话也不过是随意想想罢了。
札诺克把现有情报结合起克尔曾提过的那个对手术果实的野心，以及对方情报中的一些事蹟，导出了凯吉勒兹是个疯子的结论。
「难道说小鬼其实也是个疯子？才会有吸引疯子的能力。」札诺克喃喃自语着。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他看顾着的小鬼，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宰掉了。
墙壁内的幽灵无声叹息。
他果然不该对人类的情报勘查抱太大的期望。
虽然这比起说是情报，更像是在考古。
总之，以结果来说，对他而言，这些情报一点用也没有。
他以幽灵的身分存在了四百六十二年，而那个男人，以肉身独自活了超过五百年的时间。
至於夏拉，他不清楚。
虽说他所知道的，远比红心团上一夥人马所以为的更多。
但基於幽灵这个物种本身的限制，以及幽灵弱肉强食的天性，他没有办法知道得多麽全面。
毕竟他不是夏拉，那个既使失踪已久，仍在幽灵间持续流传的传说。
如果要形容他所听闻过传说里的那个夏拉，克尔会用两个词汇──寂寞，与悲伤。
那是个孤独而悲痛的灵魂，为了填补自己的空缺，疯狂地掠夺着周边灵魂的故事，但她没有想夺去谁的命，只为每个幽灵留下一缕残魂。
这造就的，是夏拉本身和与她同一时代的幽灵间，有着巨大的落差。
所以夏拉的力量结晶才令无数灵体垂涎，所以他才会选择归顺於她。
不过，现存的人类之中，究竟是否还有谁，知道曾经的萨里尼亚？
那怕在他的那个时代，历史的纪载，在纸本上有不少都已残缺不全了。
真正被好好留下的，只有那名为历史本文的巨大石块。
至於上面是否会有萨里尼亚？很遗憾，他并没有研究，也不打算研究。
麻烦事，有一件就够麻烦了。
但现在可能不只一件……
◆
如果人鬼之恋要真实上演的话，大概只能是心灵层面的爱情。看着自家船长与夏拉的相处，佩金这样想道。
他当初在夏拉初到的时候，关心过夏其是否真打算谈场人鬼之恋，而现在看来，他该关心的应该是船长才对。
不过佩金还真没想到，夏拉会喜欢上船长，而船长也居然真有和人交往的打算。
虽然现在要说交往大概还太早了，但佩金觉得这应该是迟早的事情──继续这样朝夕相处下去的话。
至少船长并不反感夏拉的喜欢，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稍微点羡慕，喜欢与被喜欢。
不过人鬼之恋什麽的，佩金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吧。
这种事情让船长自个儿去体验就好！他只要作为团里大副，事情明朗後乖乖把祝福送上就够了。
罗觉得自己身上得到的视线似乎变多了。
他想这大概是因为俩幽灵最近常会注目着他的缘故。
夏拉就算了，古堡幽灵的脑袋他从来没搞懂过，也不怎麽想搞懂，虽然他确实是知道点什麽，也默许了点什麽。
只是克尔……这深海幽灵是在搞什麽把戏？
不过好在克尔还是理智的，潜艇上的聪明人几乎没怎麽注意到克尔近期的古怪，至於单细胞，那就更别提了。
「克尔，你有什麽事情吗？」把看到一个段落的书搁在旁边，罗决定关心一下自己潜艇上的幽灵。
「……对你来说……莱那尔‧夏拉是什麽？」
明明很肯定对方没有这麽说，但罗偏偏有那麽一瞬间，彷佛听见对方多加了「告诉我，特拉法尔加。」这样一个命令般的语句。
刹那间似乎渗出一种高高在上的逼人气势。
可是细看，罗面前的克尔依然是那样耸着肩头，在要睁不睁的眼皮下，浅蓝的眼睛似乎看着他又不像在看他。
「这得看你从哪个方面来说……」暗暗思考了下，罗这才把话起头。
「……你在意她吗？」克尔显然不想听到疑似会变成长篇大论的话语。
「当然，毕竟她是潜艇上的一员。」比起上个问题，这个他倒是不用太多思索。
只是幽灵要听的估计不是这个。
但同时，怕麻烦的幽灵也放弃了从罗这边打探出什麽讯息的念头。
毕竟他看出了罗，似乎是有打算蒙混过去、不打算向他坦承什麽的想法。
不过，克尔这个存在远比罗久远得多的幽灵，依然是从对方的举止中察觉出了点东西。
例如，罗大概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不假思索地选择最浅显易见的那个回应，毕竟是罗先想知道克尔在搞什麽的，按理他是该再多一点思考，以幽灵之类的论点做出发。
不过又或者，这个叫做特拉法尔加的男人，回答时并未将夏拉设定为幽灵的身分。
暂且先……静观其变吧。克尔暗想道，毕竟这个人，和那个叫莱那尔的男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所以或许，结果也能有所不同。
只是要是那个女人又重蹈覆辙，他可不能坐视不管。
毕竟好歹，是他选择归顺於她。
「好麻烦……」要不然，在一切明朗之前，先敲醒她？
身为那厢房里人的话题中心，夏拉倾听着声音传递的震动，不发一语。
她至少是清楚，自己被怕麻烦的幽灵给嫌麻烦了。
至於其他的……
──要是情感能够被控制……
──怎麽可能……呢。
她闭上眼睛。
人本来就是遵循感觉行动的动物，然而她只是个失去躯壳的幽灵。
因为感觉不到痛，她失去了畏首畏尾的懦弱，也失去了飞蛾扑火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