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隐间 — 一河一月一灯,与一人

正文 花隐间 — 一河一月一灯,与一人

却说到施家人正把酒言欢着,灯海在其之下涌动,而筠娘借着出恭的由头离了席上。外头还冷着,仆婢们拥着筠娘披斗篷戴风帽,她也不教人都跟着,趁人不注意,偷偷纳琉璃灯于斗篷之下。好在斗篷是厚的,没教人瞧了出来。到了外头,那尾随的婢子也心神在外,倒叫她使了个技偷溜了出去,也不管家人如何焦急。

筠娘像极了那初学会展翅的雏鸟,迫不及待地飞走了。那片灯海召唤她已久,她的琉璃灯也终于能融入其中了——

她带着这辈子最热烈的喜悦,涌入了那攒动的人潮之中。她无知无觉地袒露着她的美貌,那花容月貌的绝伦,胜过了全部花灯的光彩,引得旁人为之惊愕驻足。

她完全地与周围的一切欢乐融为一体,而仿佛彻底地变了一个人,不过那奇景确实奇丽得足够重新塑造一个她,她的斗篷飞扬起来,拂过一阵沁鼻芬芳。

一切是那样的新奇,箫鼓喧腾,火树银花……一切是那样的应接不暇,原来世间能有这般的热闹。卖花灯的摊贩,猜灯谜的行人,跳杂戏的伶人,嬉戏的孩童……一切如此鲜活,让筠娘化作晨间吸饱了露珠的花儿,明艳地揽尽了所有的风华。她也是流连芳甸的蝶,戏耍花间不复忧愁,哪里都引得她为之逗留。

而谁都想采撷这样娇嫩的花,行人肆无忌惮地觊觎使她渐生胆怯,她彷徨地戴上风帽遮掩住她的光华。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她那巧致夺目的琉璃灯依旧在她手中静静摇曳——

她随性而至,整个似乎横无际涯的灯市任她逍遥,这一生她从未如此的快然徜徉过,毕竟,施府的花园总就是那般的大…她如同在自家后花园一样自在,在流光溢彩中闲庭信步着,也没有扰人的随从,也没有束缚的高墙……

弹指之间,寸阴易逝。也不知在灯海中嬉游了多久,身边的声音仿佛减弱了些,原来筠娘不觉间行至了往来寥寥之处,她远远地望着好似有几许明星闪烁着,细细一瞧,却是一涓涓小河正飘着花灯静静淌过,那摇曳着的朦朦星芒伴着皎皎月华,显出别样的静谧安宁,正是夜色最柔处。

筠娘正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身后离那片光的喧腾不远,而眼前那无声的清幽也同样吸引着她。她凝视着那河与灯,淋漓的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流了下来,那美丽的妆面仅余那殷红的胭脂残存着,面庞的红润也无须借此增色。没有拿出帕子,只是信手抹了去。

她褪下了掩住了容貌的斗篷,显现而出的明眸与河灯一样闪动着夜色中最璀璨的光亮。

小河兀自流淌不为尘嚣所扰,她向着那河走了过去,她的心也随那幽幽的河水静了下来,夜风拭去了最后的躁动,她随黑夜平静了……

筠娘走到河边蹲下,她将手伏上了膝而头歪于其上,她那华美的衣裙垂到泥地上,被尘土污了个彻底。看着那一河、一灯、一月,她肆意张狂了个够的心魂也回归到了她的躯壳之中。

若说那明亮处是俗世的奇梦,那这出尘一隅便是她一人的后花园,她开始沾沾自喜地独享着这份偶得的静寂。

河灯携着光阴无声远去,她的喜悦也正在退却。河的那一头没有尽头,她的良宵却或许即将接近尾声。筠娘也不愿作此感想,唯恐挥霍了这韶景。无意间勾出的感伤还是弥漫上了她的心头,她伤情于这从未有过的畅快,竟是如此的短暂……

思及筠娘竟垂首埋膝啜泣了起来,为这突如其来的泪,她也自觉于奇异而羞愧,到底是愁入心肠未得疏解,终究没能止住,还是潸然泪下湿了衣裙。

朦胧间她好似瞧见了河灯上写着的字,像是什么祝语,原来这样轻巧的河灯也能承载住人们的祈愿,那这会实现吗?筠娘生起一丝期许,她无措地想着拥有一盏这样的河灯,身边也没有仆婢为她寻来。

她的目光逡巡四周,抬首倏然撞进一双星目之中,那眼中平静无波,却润泽着如玉般的清和,与那月下碎金般的微澜相比,也不知谁更多情些——

不得知晓这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多久,而不同于其他男子那使人不快的赤裸着肆虐的眼神,那不为她的美貌浮起一丝涟漪的目光,明明正注视着她却又仿佛游离在别处,真教人捉摸不定,她甚至期盼着她能被真正瞧进那双眸中,她的泪珠都为此停挂在了眼眶边而不再落下。

纵是她回望过去,那男子仍是凝滞着,没有收回他的目光,还是在河边上游处侧身独立着,河面上也倒影着他的身影。筠娘忍不住戚眉带着不解望向他,双目相接,他又忽地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不禁引来筠娘的探究,又惹得她心下也不知生出些别的什么东西。

筠娘细细打量过去,只见他面如冠玉,丰神俊逸,又有玉枝琼林之姿,和光同尘之态。那一头乌发单单用着布条束在头顶,那云纹布条垂在脑后正被夜风轻轻撩起。而那男子全身仅着皂缘青衫,显得实在有些单薄了。月华笼罩其上,更是显出其非凡英姿,实在是位能引得闺中女儿竞相为之倾倒的玉郎君。

夜风不止,衣角耸动,而涟漪不定——

待他终于收回他那不知所因的探看,筠娘也停止对他的打量。

而随他目之所及处,竟是盏未点亮的河灯!

筠娘早已因那突然出现的男子止住伤悲,现下又开始踌躇起来,如若不加以克制,她的双腿怕是早就情不自禁地迈向他的方向,她胸膛下的声音也随之骤然急促起来……

她想走近的,是那盏灯吗?还是……那个男子呢……

她自己又哪里想得明白?

怪只怪那河与月,太过缱绻,泡软了她的心肠,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唯愿那水留的慢一些,那更漏也滴得慢一些罢,一对玉郎佳人正待相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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