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进了军营，混进男人堆里。这才明白，当个兵才没有我想像的那样容易。」单元熙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我自认为无处可去、又个性倔强，咬着牙也就撑了下来。这一撑，就撑了整整十年。」她换了姿势，让顾桑梓更方便擦她头发。却没注意到这样的姿势从旁看过去就像是她窝在顾桑梓怀里一样。
「身处高位，更不能暴露女子之身。久而久之，也不知道该怎麽开口了。」她沉默了下，「九黎，你可介意我隐瞒许久？」泡了药浴过後的单元熙身上隐隐散着药香，更因着药性，使的她面色带着几许慵懒。顾桑梓收了布巾，没舍得起身离开。「……介意。」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单元熙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表情尽褪。她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我想也是……你若不愿再随侍於我，我也不会阻止你离开……。」她声音暗哑，满面涩然。有哪个铁骨铮铮的男儿，会乐意屈从於一个女子为其手下？
顾桑梓紧了紧双手，「将军，误会了。」他吞了口口水，面色浮现尴尬，带着一点羞赧，「我的意思是，我介意的是……。」他介意的是。
他没能更早一点知道、用更多心力去保护她。他知道她曾经有过多少严重的伤势、知道她承受过多少普通人根本无法想像的苦痛、知道她这本该娇养的身子上有多少消不去的丑陋疤痕。甚至脸上风吹日晒变得乾燥易裂。
她一界女子，作为一军之将、甚至官拜元帅，掌领千军万马，比起许多男人来说，所承受之压力、要扛起之责任只多不少。她是怎麽做到、是拥有多麽坚毅的心灵、是自己独自隐下了多少委屈。
整整十年。
一个女子最为光鲜亮丽的十年。她全都付出给了这个国家、给了朝廷、给了军营……给了他们这群属下。「将军应该早点让我知道。」最终，他只低低的说道。
单元熙愣了愣，露出一抹恬淡而轻浅的笑意，眉目如画，「这不是知道了吗？」她直起身子，「以後，还要继续请桑梓多多关照了。」顾桑梓也笑了笑，「属下自当遵命。」他虽不舍於此刻缱绻气氛，还是站起了身，「时辰尚早，将军再多躺着休息会儿吧。」单元熙依言躺下，乖顺的模样让顾桑梓忍不住倾身为她压了压被角。两人距离极近，四目相对，又很快移开。
「那个、此事尚只有桑梓你与宗老知晓。还先不要透露给其他人知道吧。」单元熙道，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涩，「待万事皆定，再说也不迟。」顾桑梓只点头，缓步离去。他巴不得只有他知道将军的秘密。
单元熙定定地看了门口一会儿，终於不敌药性，再次睡了过去。顾桑梓站在门口，听着里头呼吸声音渐趋平缓，忍不住又悄悄地进房，步履轻移靠近床边，深深描绘着单元熙的面容。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举动。但才刚知晓将军深藏已久的秘密，他其实根本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
一想到以前行军时曾同床共枕、危急时同乘一骑、甚至将军还曾亲手为他疗伤──在当时，他可是只穿了亵裤的。如今一一回想起来，他都觉得有些汗颜。更暗恨自以为聪明睿智，却没发现身边这朝夕相处的上司竟是女子。
不过，单元熙先不论身材长相，不管个性做派还是言行举止都是像极了男子的。平时领军之时，他小小年纪，冷静稳重、严肃淡漠，举手投足间自是气宇不凡。战役之中，他更是冷酷凶残、雷厉风行，手起刀落之间从来不对敌军有半分怜悯之心。作为他的战友和下属，若单元熙盛怒之时，连亲近如他也不敢开口造次。但私底下，单元熙和军中兄弟相处起来又不拘小节、豪爽大气，赏赐更是毫不吝啬。
若硬要说，她只有一处露了点破绽──从不与他人一同洗漱和更衣。但大夥儿只是觉得将军爱洁，也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试问，哪个普通女子能做到像她这样？
床上熟睡的人面色隐隐能看出疲惫之意。睡着的眉眼比平时更加平和柔顺。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在知道了她是女子後，显得更加精致。皮肤历经风霜，虽不似女子般光滑细腻，却有着刀刻一般的凛然线条，深邃立体。
顾桑梓不禁想像着她换上女装的样子，又很快逼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就算她是女子，也仍是他一直敬之爱之的将军。这一点，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