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必万籁俱寂。
进入偌大的王府,却只捞得一小盒首饰的黑衣贼,惨被李少其猛追九条街。所幸他的轻功略胜一筹,一追一逃间,两人始终保持着不小的距离。
周旋良久,黑衣贼已渐感力疲,而李少其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对他依旧穷追不舍。他心知再僵持下去,自己必定处於下风,於是趁着来到街尾时,急急左转避开李少其的视线,潜入附近的民宅暂匿。
他先戳破纸窗,探知房内虽然烛光明亮,却空无一人,才熟练地撬窗而入。
「哇啊!」
黑衣贼双足刚着地,不料右足忽然一阵剧痛,令得他忍不住呼叫,还好那声量不大,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没想到寻常百姓家竟然设有机关,才会毫无防备中了招。
紧挟着他足部的利器,外形与捕兽夹略为相似,内里的构造却大有不同,任凭他怎麽拆解,就是打不开。
未几,门外脚步声渐进,有人要进来了。黑衣贼顾不得脚上疼痛,一溜烟来到木柜旁躲好,以免引起骚动,惹来外头李少其的注意。
来者是位纤纤瘦弱、身着绿色襦裙的姑娘。打从进门起,她的双手便不停地往左右臂上乱瘙。皮肤痕痒令她自顾不暇,并没有察觉窗下的捕兽挟经已不翼而飞,该处还残留了几滴血迹。
绿衣姑娘挽起衣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蘸了些膏药,涂抹在被她抓出一条条红肿条痕的玉臂上。若非痕痒难当,她才不愿将那乌黑黑、味道刺鼻的东西涂在身上。
「哈啾!哈啾!」藏身木柜旁的黑衣贼抵挡不住强烈药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听见忽如其来的异声,绿衣姑娘大吃一惊,试探地问了声:「谁?」
稍等片刻不见有人回答,她状起胆子一步步前去探个究竟。
来到木柜旁,一张铁青狰狞的面孔映入她眼帘,见那人衣着全黑、散髪披肩,她顿时升起不祥预感。
不似其他女子以为见鬼而尖叫、昏厥,镶在绿衣女子苍无血色脸上的乌亮眸子怔怔望着黑衣贼,眼里泛起的泪光,显见哀伤大於恐惧。
「我……我的时辰到了吗?」
纵使极力保持冷静,她仍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在梗咽。
黑衣贼不觉一愣,见了鬼顾不得害怕反而莫明难过,这反应未免太不寻常。
只听她又哀求道:「无常大爷,生死有命,我会跟您走的。只求您让我见哥哥最後一面,好好告别。」
无常大爷?他脑筋转了几转,才明白自己打扮得诡异,被她当成勾人性命的鬼差了。管她黑无常、白无常地任意想像,眼前他该做的是先发制人。
他伸手掐着她的脖子,厉声威胁道:「快解开我脚下的东西,否则立即送你上路!」
「啊?」她垂目一望,见他右足被利器紧箍,脚下亦是血迹斑斑,顿时歉声连连:「无……无常大爷请恕罪。我哥哥经常值夜,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所以在窗下、门口处设下机关提防坏人,希望您不会怪罪他。」
黑衣贼松手示意她立即行动。她按照之前哥哥所教的拆解法,逐步将两端的紧扣处解开。他接着咬紧牙关,双手捉牢紧挟着他右足两旁的利器,忍着痛使劲往外拉,终於拔出深陷足内的两排铁片利齿。鲜血顿时徐徐渗出,未几他的裤脚经已湿透。
绿衣姑娘见状,从木柜取出金创药递给他,怯声道:「不知神仙用得惯这个吗?」
他二话不说接过药瓶,大喇喇地在她面前卷起裤管,脚上两行疮痍小孔尚在淌血。
「去拿块布来。」
找来破旧衣物让他包扎伤口,她嗫嚅问他:「待会可以让我见见哥哥吗?」
「稍安勿躁,本君自有安排。」不想她惊动其他人,於是他使出缓兵之计,打算等处理好伤口、恢复体力後立即想办法开溜。
等休息够了,他忽然问她:「你叫什麽名字?」
「柳沐昙。」
「什麽?柳沐昙,不是刘牡丹?」黑衣贼假装懊恼地往自己头上敲上一记:「糟糕,本君找错人了!阳寿已尽的另有其人,让柳姑娘你虚惊一场,对不起啊。」
「真的吗?」她不免心存怀疑,连名字都可以弄错,阴间鬼差未免太糊涂了。
「如此丢脸的事,难道我会开玩笑吗?本君现在去找那个刘牡丹,告辞。」
语毕,他打开窗户准备溜之大吉。他不开窗还好,刚开了一小缝便见那催命符似的李少其从不远处朝这方向走来。
未及多想,他除下脸上的面具,连同身上的黑衣一拼抛入橱柜。柳沐昙尚未会过意来,他已钻入被窝,和她同床共枕。
「你……」她的口被捂住了,单薄的肩也被他单手箍紧,近距离的面对面令她看清了那张略为粗犷、棱角分明的轮廓。
「别说话,否则要了你的小命!」
警告话声落下未几,只听窗户又被打开了。不出黑衣贼所料,李少其转角後不见他而起了疑心,四处搜寻不果,因而前来查探。
「什麽人?」黑衣贼假作吃惊,叱喝一声。
此时他以真面目示人,又身着白色中衣,站在窗外的李少其自然认不得他,反而以为自己扰人清梦了。
「在下六皇爷府侍卫,不慎被所追捕的贼人潜逃此处。不知公子可见到脸罩鬼面、披头散发的黑衣盗贼?」
「我和夫人彻夜谈心,并未见什麽黑衣盗贼进来。」
李少其见他身边果然躺着一名女子,他环顾房内各处,亦不见有异样,只好拱手道歉,失望而归。
刚放下心头大石,黑衣贼这才发现被窝中瘦弱的身躯在颤动着。他以为柳沐昙吓哭了,却见她用力喘着气,无视於他的存在,自顾自地在傻笑。
她不会吓傻了吧?
「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这才意识到腰间被某只大手搂紧,顿感羞涩:「你……可以放手了吗?」
吓,适才情况紧急,他像个登徒浪子似地将人家搂在怀里,自己竟全然不觉。他连忙松手,感觉有些尴尬却也扶着她靠在床头坐好:「没事就好,我走了。」
「不如多等一会,觉得安全了才回去。」虽然之前被他凶了几次,她仍壮起胆子劝他:「不过,你以後别偷东西了,不是每次都能幸运逃脱的。」
黑衣贼挑一挑眉,问她:「让我留下,你不怕吗?」
「你不是坏人,现在要向我下手有的是机会,但你并不没有这麽做。」柳沐昙脸上再次泛起笑意,仿佛度过了什麽浩劫而欢喜:「只要不是来催命的鬼差,我就不怕。」
「像你这样正常吗?年纪轻轻老想着什麽时候见阎王。」
柳沐昙不太想谈及这个话题,於是反问他:「那你呢?人高马大的不好好工作,为什麽要当梁上君子?」
没想到这小姑娘倒也牙尖嘴利,黑衣贼乾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烙饼大嚼,以逃避她的问题。即使那烙饼淡而无味,他并不以为意,饥肠辘辘,什麽食物都是人间美味。
临走前,黑衣贼重新穿戴行头,恢复原有的鬼模样。他装模作样屈指算了算,煞有其事道:「柳沐昙是吧?你起码还有五十年阳寿,而且儿孙满堂,衣食无忧。可别动不动就说自己时辰到了,本君会生气的。」
他从首饰盒随手挑出白玉簪放到桌上,「今夜的留宿费用,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下,人已跃出窗外。
柳沐昙拿起玉簪,望着他逐渐消逝的背影,心中怅然。
还有五十年阳寿?但愿承他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