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相信你。」我点点头。「你下次得小心了，那一天你真的把我吓坏，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呢⋯⋯」
听到我麽说，白均澄浅笑。「别担心，我就算受了再大的伤，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麽容易死。」
其实我的心里还是不太踏实，直觉他把事情轻描淡写了，但又能怎麽样呢，他请我相信他，也只能选择妥协。
我换了一个话题。「所以，你真的是穿越来的，从很久以後的未来穿越过来的？」
白均澄点点头，此刻我们刚好下了最後一层阶梯，回过头看，它还真是陡峭。
「为什麽？我的意思是⋯⋯穿越回来，总会有个目的吧？」我追着问。「比方说，寻找某个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或是挽救一个错误的决定。」
白均澄望向远方，胸膛平静地起伏着。「离开之前，想再回来看看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想再见上一面。」
我拧起眉。「⋯⋯离开？你要去哪里吗？」
「嗯，我之後会去远行一趟，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我谨慎地提问。「是，不能够说出来的地方吗？」
他沉默地点点头。
「⋯⋯也决定好什麽时候要离开了？」
白均澄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什麽表情，但眼神很专注，我看的出来他在思考，只是看不透在想些什麽。
他耸耸肩，手插着口袋示意我跟上。
或许我问了太多问题了吧，私人的问题，我忍不住小小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平时的我不是这样子的，我不太喜欢跟别人对话，因为太困难了，遑论是问对方问题，但是白均澄不一样，尽管我不了解他，但是和他相处在一起，总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以至於会一直不自觉地想要更深入地认识这个人⋯⋯我在心里大骂自己是个傻瓜，感觉真丢脸。
「你喜欢吃这个吗？」白均澄的声音把我换回现实，他好奇地偏着头，手在我面前挥呀挥。「在发呆？」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俩伫立在大街中央，一起面对着距离我们大约两公尺的糖葫芦摊贩，我长大之後就不曾看过有人在卖这个，一根木柱上差了好几十根糖葫芦的景象更衬出这个小镇浓浓的怀旧风味，只可惜它对我而言中看不中吃，连忙摇头。「没有，我不喜欢，里面太多番茄了。」
「还以为我记错了。」白均澄微笑。「真可惜，糖葫芦很美味的说。」
「咦？你知道我讨厌番茄吗？」
他继续向前走，悠悠地回道：「我们全班都知道。」
我在原地纳闷了好几秒，後来才意会过来，他在说他以前的记忆，那些曾经发生过，但我却不记得的事情，
脑袋一瞬间回想起那些我记录在纸条的字字句句，没有想到居然是真的。
我加紧步伐凑近他的身旁，好奇地问道：「你说，我们曾经认识，那我在你的记忆里是个什麽样的人啊？跟现在的我⋯⋯有很大的差别吗？」
白均澄随意地耸肩，眼神里透出一丝难为。「其实我们以前，并不怎麽熟悉，顶多就是⋯⋯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罢了。」
「这样啊⋯⋯」听见他的回答，我有点难掩失望，但旋即我的脑袋灵光乍现。「那这麽说⋯⋯你也认识乔曦罗？还有顾子恒？⋯⋯我们班上的所有人？！」
白均澄诚实地摇摇头。「不，所有我认识的人都不见了，除了你。」
「咦？」我惊讶地睁大双眼。「怎麽会⋯⋯」
「没关系，我习惯了。」他讲得倒是云淡风轻。「改变时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有得有失。」
「但是，怎麽会，」我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他。「怎麽会还剩下我？」
他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晓得。」
语毕，我见他优雅回头，又继续向前迈步，心中突然扬起一种复杂的感觉，我隐约感受到他并没有回答我实情，不论他是不能抑或不愿意告诉我，一瞬间，他的背影显得好陌生，先前好不容易才消弭掉的距离感，我才意会到，并未真的消逝无踪。他始终把自己藏得很好，用脸上善意的笑容，还有阻隔他人於自己世界之外的无形屏障。
白均澄，如此神秘的存在。
忽然，他开口了。「这个小镇的顶端，你去过吗？」
我眨眨眼，斜阳小镇的顶端？「这里最高的地方不就是再上面那层的街道而已吗？」
白均澄嘴角勾起了微笑。「不是，我带你去。」
我们一路晃到了小镇的尽头，我才知道那里有座小山丘，还有一段一样是用红砖砌成的石梯小径。我很惊讶自己来过这里这麽多次，竟然没有发现这条存在已久的密道。
虽然我称它为密道，但实则不然，它被人精心维护着，整齐乾净，并没有杂草丛生，我很好奇经过这条径道，在後面等着我的会是什麽。
「你真的一次都没上来过这里？」白均澄走在前头，随口问道。
我摇摇头。「现在想想我好像连第二层街区都很少上去。」
他回过头来，帅气地笑了一下。「那你肯定会喜欢的。」
他逆着光，有半面轮廓被隐匿在阴影之中，但仍旧非常灿烂。
这条小径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来得短，没走十分钟我们便抵达了顶点，顶点其实也没什麽，只有一个教室大小的平台，供人了望远景。虽然这只是个小山丘，但由於这个小镇的盆地地形，从这里望出去，除了眼底下的小砖屋，放眼望去一大片高低错落的大厦或平房蔚为壮观，周围还有云花缭绕、翁郁树林，出升的太阳绽放万丈光芒，把我眼里的一切都晒得闪闪发光，我双眼一亮，好漂亮的市景。
没等白均澄，我小碎步跑向平台的前端，双手握紧了栏杆，以免自己栽了出去。我没有想过自己成长的地方竟然也能美成这副模样。
「漂亮吧！」白均澄得意洋洋地来到我身旁，他也将上身倚靠在栏杆上。
「我以为我早就看腻这个地方了⋯⋯」我惊奇地赞叹着，舍不得眨眼。白均澄撑着头，满脸笑意地凝视着我。
我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眼角余光暼见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条相当精致的手链，是银色的，上面还有一些细致的雕饰，只不过我看不清楚。我原本以为手链是只有女孩子戴的，没有想到他戴起来竟然也相当合适，并更加衬显了他的气质。
「很漂亮的手链。」我向他称赞道。
他浅浅一笑。「谢谢，这是我一个朋友的。」
「是你那个⋯⋯」我试探性地问道。「很重要的朋友吗？」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反倒大方承认。「是的。」
不知道为什麽，我的心里有点闷闷的，但还是努力撑起微笑。「愿你们能够早一点见到对方。」
他没有回应，我也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尽力将自己专注在风景上，别胡思乱想。
彼此静默了片刻，感受徐风温柔地拂过耳际。
「不过，为什麽告诉我？」
「嗯？」
「秘密啊，身为时空旅人的秘密。」
白均澄笑了一下，好似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总是得由一个相信它的人来守护嘛。」
听他这麽说，方才还小小沉闷的心灵顿时又飞扬起来，我欣然一笑。「只是我还以为，像时空旅人这种不得了的身分，照理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呢。」
白均澄挑起眉。「嗯，身为时空旅人很了不起吗？」
「当然啊，自由自在操控时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论是让时光逆流还是快转，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这样不是非常了不起吗？」
「所以，我那天问你的问题，你也有了答案？」
我兴奋地点点头。「嗯，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我会想要穿越时空⋯⋯我想要改变一些那个时候做出的选择。」
他在花室问我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我的脑中不断浮现顾子恒的脸，不论是笑还是哭，忧伤还是快乐，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印在我脑海里。如果可以，我想要回去毕业的前一天，我想要再回到我们的秘密基地，改变我当时给他的答覆。
我不应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匆匆跑走，更不应该自此以後就一直消极地躲着他却从未表态。
要是知道有一天他会因为我而受了那麽多伤，我就应该在那个时候好好地告诉他：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闻言，他的眼神沉了下来，缓了一阵才幽幽说道：「其实，时空旅人也并不真如你所想像的那麽好⋯⋯它，不是一个那麽自由的能力。」
见我表情困惑，他接着解释：「比方说，我没有办法穿越到未来。」
「咦？」
「我只能回去已经发生过的时间里，为此还多附带了一个条件，」白均澄严肃地看着我。「一旦决定回去，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
一旦决定回去，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回不来了吗？顷刻，我倒抽了一口气，原来是这麽回事。
「因为这就等同於重新改写了历史⋯⋯」
想不到时空穿越竟然还有如此阴险的限制，也就是说，不论他要穿越回去哪一个时刻，一旦回去了，时间的流动就会是自那一刻重新算起，先前有过的任何回忆，为了维持时间的伦理，也就被迫不复存在。
这也难怪我不记得他，在我的世界里，曾经和他相处过的回忆，已经自动因为他的穿越而消逝，这是为了不让我的世界崩溃而建立起来的机制。
原来如此。
「其实我越来越搞不清楚，身为一名时空旅人，究竟是恩赐，还是惩罚⋯⋯」
我抬起头，很惊讶他的发言。「怎麽会是惩罚？你就像是老天万中选一的祝福，你能回到别人去不了的地方，甚至多了很多能够弥补过去犯下的错误的机会，你可以控制时间耶！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怎麽会是惩罚呢⋯⋯」
我竭尽全力要安慰他，告诉他别这麽想，却见他的表情愈发凝重。
「所以，你并不觉得穿越时空是一种折磨？」他的口气严肃，好像是我说了什麽不可思议的话。「只因为你觉得可以随意回到过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我、我说错什麽话了吗？怎麽一瞬间，气氛就突然降成了这副模样？
「仅管你还是得面对许多你无能为力的事情？你得承认也有你改变不了的过去？」他的眼神顿时变得非常尖锐，如星辰一般漂亮的眼珠子隐隐透出了光火。
「即便你已经非常清楚，这个能力，在命运之下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
「我、我......」在白均澄盛气凌人的压迫式逼问之下，我的心脏不自觉地越跳越快，脚也一阵无力，直往後退了好几步，但白均澄非但没有缓和下来，反而一步步朝我靠近，令人害怕。
他这是怎麽了？为什麽突然这麽生气？
「我相信你也一定有辛苦的地方！但是只因为这样就一面倒地否认自己的能力的话，那不就显得太⋯⋯」我在脑中努力挤出能够抚平他情绪的话。「我的意思是，总会有方法的吧？如果能够穿越时空的话。」
没有想到，他并没有我所预期地冷静下来，他的眼神迸出强烈的怒气，是我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的愤怒。
「你真的以为，所有令你後悔做过地选择，只要依靠时空穿越，就能够有弥补的机会？」
接着，就在一瞬间，他愤懑的眼神莫名地被浇熄，快速地冷静下来。
但是，却换作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的沉默。
「不，只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