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纷纷亮起的灯光让街景甚是美丽，比起白天，店家和路灯齐聚柔和的氛围更是与黑夜达成共鸣，格外温馨。
「呃……我朋友要一杯热美式，然後我要一杯太妃糖红茶。」一位文青眼镜男将手肘靠在柜台上，时不时向店员挤眉弄眼。
「太妃糖红茶本身较甜，建议做半糖。」
「不要，我要全糖，跟你一样甜。」
店员抬眸，面无表情地瞟了眼眼镜男。
「总共一百八十元。」
她熟练的在高效率中完成两杯点单，做好一杯全糖的太妃糖红茶後，又转头看了坐在窗边的两位客人。
眼镜男立刻对她抛媚眼丢wink，随後和他朋友互相谈论这个店员有多正之类的，一脸以为自己把到妹的蠢样。
「热美式、太妃糖红茶。」她将饮料送上，还不忘对那位眼镜男说了声：「甜度跟我一样甜的。」
转过身，她竖起耳朵注意听，果然不到几秒，後方就传出呛水的猛烈狂咳声，还挟带几声脏话。
「混帐。」那杯红茶，撇除本身的全糖糖度外，沈珈儿少说也多加了五颗以上的方糖，用搅拌棒一捞会发现底部全是糖。
估计是新客人，沈珈儿心想。九点钟，店里的客人逐渐减少，她拿起白布擦拭玻璃杯，这是沈珈儿打工的地方，菲尔咖啡厅。她在这间店里待了近一年之久，由於工作认真，老板娘似乎挺喜欢这个女孩，即便她的冷面脸和这一区流传各式各样的八卦让店家收了不少负评，但也因为如此，招来了许多好奇这位女高中生店员的顾客前来。
况且，板娘深知她的遭遇，从未严厉苛责或刁难她，并且在这间咖啡店永远保留她的位置。
「珈儿，你去跟外面那位先生说店外禁止抽菸。」一位身材丰腴的女士指了指窗外，她就是店主。於是沈珈儿放下手边工作，推开玻璃门，上前点点对方的肩膀。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不要在这里抽菸吗？因为里面是咖啡厅。」
这位中年男人目测四五十多岁，西装笔挺，全身散发出一种贵族气质，品味高尚，经历沧桑的眼依然透露着锐利。
「啊，真是抱歉。」
他轻声道了歉，捻熄了菸，俐落地丢进一旁垃圾桶，不知怎地，这一连串优雅举动吸引了沈珈儿的目光，那位先生礼貌的向她点了头便上了车，注意到那台车，沈珈儿这才察觉自己似乎提醒了一位大人物啊。
时序已晚，店里零零散散的客人不是读书的学生就是敲着电脑打报告的上班族，沈珈儿继续擦拭杯具，准备收拾吧台。
日复一日，目前这样的生活对沈珈儿来说才是最好，受够了从前浑浑噩噩过日子的自己，庆幸在这个时候有人将她从破箱子捡起，虽然在她眼里，正面的词语屈指可数，但能被这里的人接受是她能感受到最大的幸运。
「看来有人不知道太妃糖红茶要加几匙糖喔，九点钟站柜的店员。」老板娘坐在柜台电脑桌前看着新收到的评价。
「抱歉，我还不熟。」
「是，你已经泡了快一年，不知道加多少糖是正常的。」
「他是个混帐。」沈珈儿从储物间拿出扫把，「你应该看看他那时候的眼神有多讨厌。」
「谁叫你是可爱的女高中生，年轻真好。」板娘离开座位，拿了一块抹布准备去收拾空桌。
可爱的女高中生才不会出来打工，她们只会带着沈珈儿无法拥有的东西去市区商圈买沈珈儿无法拥有的东西。
这些机会都不是属於她的。
下班後，她关上店内二楼沐浴间的门离开咖啡厅。脱下围裙和学校制服的沈珈儿一如即往背着学校侧背包，身穿运动套装走在大街上，戴上帽T遮住微湿的头发，洗发精的清香萦绕在鼻腔，思考今天要不要回家。
日复一日，沈珈儿就是这样过生活的。
沈珈儿没有朋友，早在双亲成日吵架的生活和母亲抛弃家庭的记忆中嚐过人间冷暖，她依稀记得最後一次大哭是小二那年，跪趴在地上紧攫着妈妈的腿不放，可是沈母那时听见自己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眼中却没有一丝惭愧，和母亲该有的怜惜。
那时候母亲的眼神，和沈珈儿如今一模一样。
最终，她还是选择停在公车站，末班车还有半个小时，她坐在长椅上，伸手进书包里摸索，随後摸到一包软盒。
让她不禁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位优雅的中年男人。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何敬尹。
大概是上周发生的事。那天天空万里无云，碧蓝的很。
横过教学大楼，翘课对她来说早就不是甚麽滔天大罪，总是正大光明地在课堂时间到处游晃校园，偶尔躲躲教官，虽然教官也早放弃了这个问题学生，她能留在学校就算不错了。
穿过两栋建筑物之间的狭窄通道便是旧美术教室，鬼针草附着在洁白的中长袜，越过这杂草丛生的小空地，沈珈儿老练地翻过低墙，却被映入眼前的人影吓得倒抽一口气。
甚麽鬼？
平时冷面待人的沈珈儿居然笑了出来，看上去是挺开心的，但那比毒针还刺人的笑容讽刺得可以。
「你隐藏得真好啊，模范生。」
在沈珈儿跳下墙，双脚落地的霎那，他们俩个对到了眼，时间彷佛停止在瞬间，与那一片雾蒙。
何敬尹心跳漏了拍，无路可退的他深深颦起眉，阖上双眸，自内心深深的叹息随着口中吐出的一团白烟，稍纵即逝。
既然都被发现了，何敬尹也没必要以什麽样的态度面对她，将夹在两指间的香菸扔到地上，向前一步踩熄，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要是说出去，我也会想办法弄死你。」他充满敌意的对上她冷漠的双瞳，口吻毫无温度可言。
不是，不是平常的那个何敬尹。
「放心，我不会说的，我对这种事没兴趣。」她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位棱角分明，俊俏脸庞的模范生，唇边的冷笑逐渐消失。「你虚假得真让人恶心。」
这回换何敬尹笑了。
「是吗？那正好，我也看不起你。」他步步向沈珈儿逼近，直到她的後脚跟无法再後退，背部撞上斑驳的白墙，「没有目标，整天待在学校混吃等死，出了校园也不知道在外面是甚麽身分，像你这种问题学生也很令人作呕啊。」
何敬尹是校园的风云人物，不用特地打听能从众人茶余饭後的八卦得知他的消息，撇开校方对他的宠爱不说，就是个被所有人仰慕钦佩的男神。
看穿了他亮丽外表下那丑陋的真实面，沈珈儿不再回话。
「再次警告你，最好别让你的嘴变得太廉价。」语毕，何敬尹抽走了一开始拿在沈珈儿手上，却迟迟不点起火的香菸，「菸的话你就算了，你不会喜欢的。」
他就这麽离开了。
沈珈儿极为不屑地睨着那隐藏极好的真实样貌，那个假面模范生在女孩眼里，也就和她如废墟般的世界一样，尽是丑陋的面孔。良久，她依旧待在原地，只是没有再拿起第二根菸。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识，也是以最真实的那面相视。
没来由地，沈珈儿可以非常笃定的说那绝对是何敬尹的真面目，校园里那些风风光光的假象都是虚幻的，是他伪装出来的，为了取得一切，不惜安排一个受人敬仰的何敬尹。
一想到他为自己挺身而出那时，所有旁人的赞美与钦佩变得可笑至极，一举一动都是谎言。
可那眼神始终挥之不去。
在见识到了何敬尹不为人知的一面後，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次对上眼的那一刻，是她无法解释的。
无法解释，一个自我中心、骄傲、迫切得到关注的双面资优生，在被拆穿面具後却露出如此锐意的坚定眼神。
沈珈儿疯狂逼迫自己相信那是假的。
可惜何敬尹不是。
她拿出书包里的那包菸，点燃，吸了一口。
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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