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於他们的十七岁太过黑暗,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链条捆住了他们原有的灵性,该有的感情,死神告诉他们地狱是残忍的、痛苦的,为惩罚囚犯而存在的,那里是没有喜悦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早就待在地狱了。
森林还是一片雾蒙蒙的。
好想问,为甚麽每当他们抬头望向天空,从来都没有光。
外面下雪吗?
不然为甚麽这麽冷。
昏暗的走廊,座椅上只有他一人。他上身前倾,即便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依然从指缝间滴下,一滴一滴,他已经坐在这里一下午了。
在飞往新加坡的前一天,森柏恩接到消息,并且说甚麽也要延後班机赶来医院。
看着他落寞的身影,沈珈儿在走廊的尽头杵了良久,最後上前朝他步去。
「你吃过了吗?」
她的关心依然裹着一层薄冰。
即便如此,那还是关心。
森柏恩摇摇头,用衣袖抹去满脸泪水,花了一段时间才回复情绪。
看见他坐挺身,沈珈儿递给他一瓶水和超商的御饭团,森柏恩也接过了。
冷冽的天气凝固了气氛,带来的寂静还是寂静,异常平静的。
「我还是没有勇气。」森柏恩道。
自从接到沈珈儿的来电通知,森柏恩终於体会到内心崩塌是甚麽样的感受。惊讶、担心、不可置信、愧疚感、好像有一点恐惧、自责,五味杂陈的在心里难受到快不要死掉,他像个小孩一样躲在被窝里埋头痛哭,他很害怕,害怕到差点被这样的感受折磨到四分五裂。
他对林葳是有感情的,只可惜没有对沈珈儿那样来的多。所以当得知林葳放弃自己时,森柏恩完全心碎了。
那时候夏之涵试图自杀,他觉得死亡居然来得如此毫无防备;当林葳再次使悲剧重演,他才意会到,原来死亡可以离自己这麽近。
「没有人逼你一定要勇敢。」沈珈儿对他说,语气上的漠不关心,但她依旧陪在身边。
「你见过何敬尹了吗?」她问,而森柏恩只是叹息,摇摇头。
沈珈儿不再作声。半晌,她才又开口:「手术结束那天是最後一次看到他,之後我就没见过他了。」
「他去哪了?」
「他就是一直都没来学校,手机连络不上,估计是待在家吧。」
「你怎麽可以说得这麽平淡?」森柏恩有些着急,「难道你不怕何敬尹也做出甚麽傻事吗?」
怕啊,当然害怕。
『再跟我赌一场吧。』
『我们都不要轻易说死。』
可是沈珈儿相信他啊。
「森柏恩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麽相信一个人过。」
一个礼拜前,林葳从学校顶楼跳了下来。但她并没有直接坠地,而是刚好落在树上再打到遮阳棚才有缓冲,救护车和警车很快就来到学校,下午的课也因此停掉,一连发生两次学生轻生事件,不光是学校,整个市区都人心惶惶。
当天,沈珈儿马上赶到医院去,在手术室外看到何父和何母,以及一脸憔悴的何敬尹。
当她看到何父时,立刻想起了原来他就是当时在咖啡厅外,自己提醒禁止吸菸的那个优雅男子。
而何母一看见沈珈儿就脸色大变,直接起身走进一旁楼梯间避开她,沈珈儿不以为意,直到何敬尹注意到她。
并给她一个好无助的微笑。
手术花了三天才顺利救活,从那麽高的地方摔下来,内脏都破损了一半,有可能终身昏迷,并且必须靠插管才能呼吸。
重度加护病房中,看着几乎全身缠上绷带的林葳,漂亮的脸蛋也被树枝刮得一道道伤痕,这麽纤弱的身躯却得承受各种管子插在身上,看了就好痛,看了就好心疼。
沈珈儿想哭,却不知道自己悲伤的理由,她以为她不害怕死亡的,但是亲眼目睹林葳这麽义无反顾地跳下楼,她内心堆建的那些信念在那一瞬间也坍塌了。
人们总是无视生命,却忘了它有多脆弱。
她出了病房,本想要去找离开许久的何敬尹,出门後听到何父和何母在转角处低声争吵。
「你到底在坚持甚麽?你也听医生说了她现在的情况有多不乐观,就算你再怎麽讨厌她也终究是个孩子啊!这根本是变相折磨她,她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就算醒来了,也可能会瘫痪会失明,你怎麽可以对一个孩子这麽残忍?」
「我不同意……我说不能拔管就是不行!要是她醒来呢?要是她本来能醒来呢?你要这样毁了她吗!」
「你甚麽时候变得这麽关心她了?平常看你对她的态度不是这样啊?」
「要是亲戚知道了你想他们会怎麽说!你想永远在他们的眼光下--」
「结果到头来你还是只在乎自己的面子嘛!」
「那你呢?我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你又在做甚麽了?」
沈珈儿听到全身颤抖,无法想像要是林葳听到这些话该是甚麽样的心情。
她无法继续听下去,转身就走,缺少家庭关爱的她不知道原来在林葳的背後是这麽一个家庭这样对待她的,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医院绕了好久才发现他坐在自动贩卖机旁,手上拿着一瓶无糖绿茶,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
他这个样子,她也舍不得啊。
「脑死又怎样,植物人又怎样,昏迷指数七又怎样,只要她心脏还跳动都有希望,我不会放弃的……」
沈珈儿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双膝落地。
「她曾经也这样坐在我房门外,哭着要我不要离开她,因为她身旁有太多人离她而去了。」
『不要离开我,连森森都离开了,如果连你也离开的话我就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何敬尹一直以来都没有离开她。
她张开双臂,环住对方的颈将对方拥入胸怀中,轻轻抚着男孩的头发,就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眼泪也不自觉的掉落。
他安心地阖上眼,「你在哭啊。」
闻言,让沈珈儿更加难过了,她想到何敬尹在手术室外给她那一个用尽全力才努力撑起的微笑,此刻明明是想给他慰藉,对方却又本能地想安慰自己。
何敬尹是真的很在乎沈珈儿才会这麽做的。
庆幸的是,沈珈儿都知道。
「遇见你之後,当我心墙被击垮,或是感到窒息,我想到的是你。」何敬尹抱住她的腰际,「当我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周围的人事物都拿着刀冲向我,浮现出的就是你的身影……」
她将他拥得好紧,深怕他会像夏之涵或林葳一样,哪天就不见了,就从她心里那个深处的位置不翼而飞了。
「我真的不想放开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也是……」
在何敬尹身边,沈珈儿终於能好好地哭一场了。
然而在那之後,除了控管进入重症加护病房外,家属似乎也禁止了沈珈儿,并且就再也没见到何敬尹。
「明天就要离开了吗?」
「嗯。」
这天是林葳出手术房昏迷的第五天。
曾经喜欢的女孩在身旁,可是那也只是曾经了。森柏恩想沈珈儿或许不会知道这份陌生的感情,他也不会告诉她,因为这些都该被埋葬了。
有些事,还是一辈子成为秘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