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樓春之宮闈秘談 — (八)須記江南好

正文 玉樓春之宮闈秘談 — (八)須記江南好

江南春暖,时节甚好,过路人欢欣鼓舞,就算是赵元朗,当下也宽心了。赵元朗想融入这气氛中,但他总觉周遭情景模模糊糊,很不真切。

「大哥,你看,这是在做什麽?」

赵元朗顾盼,只见弟弟光义就站在他後头,一身除去盔甲的军装。

今天正逢国主巡视国境,赵元朗兄弟俩进城正是时机,有幸目睹空前盛况。

只闻不间断的笙萧由跟随在龙轿後方的乐师们吹奏,後方还跟着漫长的宫女队伍。

中主李璟与皇后一起坐在金翅轿子内,轿身由穿着盔甲的几名壮汉扛起,李璟与皇后有时会掀起纱廉,自轿内探头而出,向民众致意,众人随即膜拜,口中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说江南气候得天独厚,物产丰硕,生养出的女人也特别美,战国时赵女、燕女特别受欢迎,大诗人李白也喜欢江南歌女。过去赵元朗只是耳闻,今天真的大开眼界,美女们个个头发高髻,缠腰薄纱,红紫交错,好一幅美不胜收的情景,赵元朗感受到弟弟已经看得两眼发直。

大批宫女在龙轿後方摇铃洒花,宫女之後是一班男子,由一名武将领头,那人骑着白马,缓缓行进,眉宇间自成一股非凡之气,虽身披战甲,仍能自盔甲缝隙间窥见里头紫衣锦袍,可见是一名来头不小的皇亲贵族。

「大哥,那是谁啊?瞧他腰间配的那把金剑,真是太神气了。」赵光义在大哥耳边轻轻地问。

人群中有人道:「这位兄弟是外地人?」

赵光义回过头来,尴尬地笑着说:「小生冒昧,真是失礼。」

那人道:「那位大人可是我们国家的骄傲,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太子,李弘冀啊!」

赵光义听闻,暗自吃惊,自觉问这种问题真是太冒失了,正要向对方道谢,目光却又一直没能自李弘冀身上拔开。

至於赵元朗,他老早就感觉到李弘冀的霸气,猜出这个人的身分了。一见李弘冀相貌堂堂,衣冠隆重,走起路来大步有风,真是王相庄严,如果江南的下一任国主是由他来接手,必定会重现烈祖李昇那时的荣耀,就是要北伐完成都有可能。

就在赵元朗还在沉吟之时,赵光义又嚷嚷着:「大哥,你看後面那个!」

「哪个?」赵元朗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在那个太子後面,还有个穿儒裙的,气质真好,爷们就喜欢这种小羔子……」

听见是女人,赵元朗也不由得眼睛一亮,开始打探。但是後头跟随的许多贵族,身边都有三妻四妾,穿着五光十色,当真不好找人。

赵元朗又问:「你只说是个娘们,却不知他长相如何。」

「唉,这我一时也不好形容,你先看看。那女的穿紫衣。」

赵元朗道:「穿紫衣的女性,来头铁定不寻常,你还是少痴心了。」

说到紫衣,赵元朗果真一下就找到了,因为队伍里穿紫衣的人寥寥可数,而且都是男性,目光一扫,就发现一名身形细弱之人,却是和另一名面容绞好,身材丰满的女子牵手,穿着红衣束胸的那名大家闺秀,凌波微步,摇曳生姿,而受到赵光义注目的那一位,则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只是人家队伍里处处成双成对的,只有这两朵花竟然开在一起,如胶似漆的,红衣姊姊还和紫衣妹妹有说有笑。

光义直直盯着那对女子看,「你不觉得两个女人贴在一起,也是挺好看的?」顿了一下,又道:「可你不觉得怪吗?美女们都露酥胸、香肩、玉臂,甚至那些圆圆的肥臀也都若隐若现的,怎麽就那个公主一点也不露?连个高髻都不梳,乡下女人都比他风骚,可惜啊。」而赵元朗静默不语。

赵光义还在奇怪大哥的反应怎麽这麽冷淡,赵元朗就说了:「光义,你的眼睛有问题吗?那个人是男的。」

一时间锣鼓震耳,赵光义听不清楚,再问:「啊?」

赵元朗心烦得很,大声了点,喊道:「我说那人是个男的!」

游行队伍正巧近了些。赵光义听到这话,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挤过欢动的人群,欠身去看,只见那个比周围许多女人都还要纤细的人儿,一张瓜子脸,一对带笑的细长眼眸,使人如沐春风,衣饰却全是男式。

「怎麽可能?连点胡渣都没有,这麽白净,还是个男人吗?」赵光义愣立原地,怅然若失。

赵元朗也同样觉得莫名其妙。其余民众则是继续跟着队伍往前拱,留下两个外地人在那里苦思不得其解。

赵元朗第一次读到李从嘉的词以後,又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原来李从嘉就是那个和他的老婆周娥皇走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姊妹花的男人。

往幽州的山岗上,正在紮营之时。赵元朗已经年满而立,不同於初出江湖之时,如今是周世宗面前叱吒风云的大将,还是世宗的拜把兄弟。

赵谱摇着羽扇,见他正在读书,观察了一会儿,「在下发现,将军特爱李从嘉的词?」

赵元朗想说自己这种莽夫,读这些闺情词,会不会很怪?赶紧把书卷藏到背後去。

赵谱也晓得他的心意,道:「将军不必担心,这是因为将军爱才,被同是天才的人吸引罢了。我赵谱敢说,唐末至今之词作,恐怕只有李从嘉历史留名,其余佳作甚少。」

赵元朗听了自是安心许多。

然而,赵谱话锋一转,却道:「将军虽然喜欢李从嘉,但知他是何许人也?是将军未来的敌人,南唐的六皇子啊。」

「先生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

赵谱神秘一笑,自袖子里抽出一块木牌,只见上头用小篆写着五个字--点检作天子。

「在下有一提议,说出来必定惹得将军不悦。将军会说『此事断不可为』,但是在下现在就要告诉将军,为何将军应该如此作为。」

全部听完,赵元朗道:「我本以为先生有匡世之志,才力邀先生出山,想不到先生的锦囊里却在算计人,太祖陛下万民拥戴,待元朗有恩,元朗怎能篡夺後周大好江山?」

赵谱面色不改,只缓缓道:

「将军不是很想见李从嘉一面吗?」

「……」

「李从嘉居於深宫,长於妇人之手,他怎麽可能有出金陵的一日?就是要他出宫殿,都没可能。」

赵谱说完,观察着赵元朗的脸色。铁汉果然动摇了。

见状,赵谱继续大胆地说:

「据在下所知,将军认同的文人仅李从嘉一人。他的词,将军手不释卷,随身携带,在下当然懂得,将军喜爱他的词里华美的气氛,骈丽的用字,江南的好、江南的美,还有词里的男女情爱。李从嘉可是使您神往之人,天下丈夫,斯有大志,大至神州,小至思君,不过这麽一个小小的愿望,将军也要继续拖沓下去,逝者如斯夫,岂不是一生都见不到他了?」

「在下心里清楚得很,将军心里早已容下全部神州,现在要说动你,只欠最後一根稻谷。在下的愿望是济世,而将军你,正是那万中选一的真龙天子,是承接天运的皇帝。在下辅弼你,就是济世。」

「古代大秦能为韩非一人,出兵灭韩,而将军抢占江山,换取李从嘉,又怎会不值得?」

晨曦初晓,窗外凉云散去。

一场旧梦,赵元朗一觉醒来,以为身旁体温也跟着消失,直到闻见一阵柔和的琴声,他才确定心上人还在。李从嘉纤细十指拨春葱,琴声敦美,歌词悲戚。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赵元朗正在聆听,不禁揣测李从嘉此时心情--他若是继续待在这里,定然就像被关缚的金丝雀一样,虽美,但不快乐。江南的好山好水,还有暖和的气侯,才是李从嘉真正的归属。

但是就算只能再拥有一时也好,赵元朗都不後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包括攻陷南唐,迎回李从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然而赵元朗打自初见那一刻,就对他有了期盼,他迫切地、痴狂地想拥有李从嘉,无法再容忍自己不见他。

李从嘉弹奏,正在痴醉,忽然闻见赵元朗的气息,知道他醒了,也明白自己正在弹奏的曲目并不适宜,随即收手,面对赵元朗,起身行礼,「陛下,晨安。」

赵元朗忆起昨晚的痴狂、沉醉,再与现下的李从嘉相比,果真激情消逝得太快,让赵元朗感到说不出的疏离与苦涩。

赵元朗心疼李从嘉,「重光,为什麽这麽畏惧朕?朕害过你吗?」

李从嘉闻言,低头不答。

怎样是害,怎样是利?赵元朗截至目前为止,的确太过关心他,常使他受宠若惊,但要说赵元朗从没害过李从嘉,那麽他的南唐,他的故国,他的子民又该算作什麽?

李从嘉无法答出违心之论,来取悦龙颜,但他已在心中兀自承认,赵元朗对自己太好,好得不大值得。

「算了,你本来就是『违命侯』,一向不服从朕,从来就不在朕的掌控中。」

一声冷笑,乍看之下是嘲笑李从嘉,实际上却在嘲讽自己的痴蠢。

李从嘉抿着嘴,这一席话也让他不太好受。

他想解释,内心却纷乱无比,一想起南唐有多少士兵死去,雕栏玉砌内财物被洗劫,宗庙被毁,小周后被夺……李从嘉心如刀割,对不起祖父,对不起父兄、国家,也对不住赵元朗。

「陛下圣心,从没害过臣,是臣自身懦弱,无法保家卫国,如今四海皆是大宋土地,臣更无法以此归罪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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