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一月三十一号有没有空啊？我想找你出去玩欸。」
时光飞逝，高一上学期的结业式来临了。
再过几个小时就放寒假了，我却一点也不兴奋，只是一直看着手机发送出去的简讯发呆，老师在台上交代的注意事项，我一件也没听进去。以往十分钟内就会回覆的你，这一次已经过一个多小时了，居然什麽也没回……感到莫名的心慌，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我约你庆祝生日，造成你的困扰了？是不是你不打算花时间见我，又难以拒绝？
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早已下课五分钟了，老师那张嘴仍劈哩啪啦讲个不停。
「……好了，先让你们休息一下，等等上课时在走廊排好队，要去集合了。」
总算等到老师说了这麽一句，我抓着手机便冲出教室。正要跑去你们班上找你，却被路人给喊住。
原来，你请同学传纸条给我。顶着一头显眼的金毛，那个男生在资优班门口看来特别突兀，我本来以为他找错人了。
「呃，可是她为什麽要叫你拿来？干嘛不自己来找我啊？」我不解。
「班导说要一次把事情讲完再放人，念她本来上一节下课要出教室，就被班导叫住。後来听到上课钟响的时候她脸超臭的，叫我拿给你，说她等等就要先翻墙出去了。」
「哦……」
男生挥了挥手，「欸好啦我要走了，你们班导一直青我感觉超北烂的。」
「乖宝宝：手机忘记缴钱了啦。你知道我多久没写这种鬼东西了吗？看在你这麽有心提早约我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不太确定生日那天有谁要约我，反正我会分一个时段给你，对你够好了吧。生日前几天我会再传简讯跟你说时间。念」
那是我少数几次传简讯给你，也是你第一次写东西给我。有了手机之後，我们除了固定的中午约会外，还逐渐形成新的连络方式，能够用电话联络时，你会打给我，直接叫我过去找你；我不能接电话时，你会传简讯，告诉我到哪里见面。也是因为这点我这才发现，其实你是个细心又体贴的人。虽然从你的性格很难看出来、你也不曾直白地说出你的考量，但我能感觉得到，你从来不用问句，只会命令我到哪里等你，这霸道又自我的举动，其实不是因为你个性强势，而是因为你知道我只有预付卡、也没多少零用钱，乾脆直接做决定，才不会让我多花钱传简讯。
看见了你不曾说出口的用心，更觉得，该回报一些什麽才行。
二零零五年，正要迈入高二下学期的那个寒假，一月三十一号。从十二月初开始，我就引颈期盼这天的到来。一整天我都待在房间，偶尔赖在床上窝在被子里，偶尔起身看一下书，或起来看着那张被我护贝的、有你的字迹的纸条发愣；越是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它就流逝得更慢。我折腾了好久，时间才终於走到四点五十，背起要送你的礼物出了家门，到学校才五点十五而已。
我们约在五点半，还有一些缓冲时间，我乾脆就先走进学校了。校园里几乎没人，我散了一下步，时间快到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喂，你是还没到吗？我在门口，没看到你。」
「我在篮球场这里，你进来找我好不好？」
「喔。」你没反对，直接切断了电话。
我愣了一下，原本还以为你会抱怨的，毕竟这段路有点远，我们学校门口进来旁边先是操场，要走了两百公尺多，再步过操场的一小段路，内侧才是篮球场。
我还看着手机正发呆，就听到你的声音：「干嘛要我来篮球场啊？」
「……你怎麽这麽快啊？」我吓了一跳。
你勾起一个笑，指了指一小段距离的柏油路上，「我骑车啊。」
「……哦。」对於你没驾照就骑车这点好像有点意外、又没有真的太意外。
「啊你到底叫我来篮球场干嘛？」
你又问了一次，我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欸，你先把眼睛闭上。」
你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现在是要搞什麽飞机？」
「唉唷你等等就知道了啦，先把眼睛闭起来啦。」
「喔。」
确定你真的有听我的话闭上双眼之後，我才去附近柱子的後面背起礼物，站回你的面前，看着你抱着胳膊皱着眉头的模样，轻轻笑了。
「欸，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听见我开口，你碎碎念着：「搞什麽神秘啊，我们都几岁了……」
睁开眼睛，眼神先是飘到我背着的东西上，停了一下，再对上我的眼时，你眼底闪烁着少见的吃惊。
我把它从肩上拿下来，右手抓着背带，将东西递到你面前，「陈念薇，十七岁生日快乐。」
你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仍是把它接了过去，「谢谢……」
「你的反应很无趣欸，不喜欢哦？」
「……喜欢啊。可是我又不太会弹，你送我我也不一定会用……」
你微微低着头，语气是少见的轻柔，声音小到我几乎要听不见你在说些什麽；将袋子打开，你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把它拿了出来放在腿上，轻轻拨着上头的弦。看着你那不自觉地上扬的嘴角，我感觉好满足。
那是一把木吉他。
自从收了你的手机，我就一直在想，自己该回送你一份贵重的礼物。为此，我努力拼了个好成绩，终於得到妈妈给我一笔五千元的资金──虽然我是骗了她才能拿到这麽多的，骗她好朋友要出国念书了，想送个离别的纪念礼──有了钱之後，闲聊时我一直在留意你有没有什麽想要的东西。起初我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因为我发现，你一旦提到你想要某个东西，过一阵子就会到手了，你根本就不缺钱，想买就去买了；到後来我意外发现，如果我能送你一把吉他，好像会是个好主意。
高二上的社团成果发表会那天，我们各自脱离班上的群体，两个人跑出礼堂。我不知道为什麽你会突然传简讯叫我不要看表演了、要我在外面等你，只是一如以往，只要你想找我，我没有第二句话；你牵起我的手，握得比平常还紧，我们并肩走着，你看起来不太想说话，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也不知该怎麽办，只是跟着你的脚步，一路走回你们班教室。
你坐到你的位子，趴到桌子上，用外套把头盖了起来。
「欸，你怎麽了啊？」
「没事。」你的声音被外套闷住，听不出在想什麽。
「那你怎麽不看表演，你不是喜欢热闹吗？」
你没有回我。
「你身体不舒服哦？」
「我要睡觉，你不要吵。」你的语气还是一样没有情绪。
有那麽一瞬间，我有点想要骂人，想对你抱怨「叫我不要吵你又叫我陪你是想怎样」；可看着你被罩住的头，却发不了一点脾气。我只是把你旁边座位的椅子移到和你的贴在一起，坐了下来，将你的外套挪开，而你仍旧趴着，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
「你不开心？怎麽了吗？」
依然毫无反应。
「陈念薇……」脱口而出你的名字，语气里的忧心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头；我停顿了下，试着让自己的口气轻松一点：「你不要这样啦，你这样我看了很难过欸。」
你离开桌面，坐挺身子，叹了一口气，头转过来直视着我：「没事啦，我只是不想看成发。」
「你少来，只是不想看成发的话没必要不开心吧。」
「真的啦，就只是因为成发才觉得烦。」
「为什麽烦？」我追问。
「……因为我之前参加过吉他社啊。」
你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又趴回桌上。
没头没尾的原因，我完全无法理解：「然後？」
「但我没什麽时间练习，假日也没空参加社课，就退社了。」
「什麽啊？重点到底是什麽啦？」
「靠你真的很白烂耶，不能动脑想一下吗？我看到他们表演就觉得很美送啦！」
听见你这句话，我才恍然大悟。见你恶狠狠地瞪着我，忿忿不平的模样，在认识你的这几个月以来，竟第一次觉得，原来你也有这麽可爱的一面；明知道这样有些欠揍，我却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头立刻就被你给巴了下去。
「笑屁喔！」
「哈哈哈……你居然因为这样在不开心，真的很好笑耶，自己不弹别人也不能弹哦？」
「老娘就是学不会啦！看他们弹那麽爽就觉得讨人厌！关你屁事啊？」
虽然你很凶，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怕，还是哈哈笑个不停，你看我这样直接拿外套把我的头盖住，「妈的吵死了，滚啦你！」
那天之後，我常常鼓励你，喜欢吉他的话就买一把自学就好啦？你却老是把话题转掉，要不然就是回我说你很忙没空学、最近没钱之类的。你怎麽可能没钱啊？我在心里这样吐槽，但没有说出口，因为我大概猜到原因了──一向自信又自负的你，当初学的时候很难上手，一定让你很不满吧？後来的你不愿意买吉他，是怕要是你买了之後还是学不好，会感觉更丢脸，我猜你大概是这种心态。
既然你想要学却又不肯踏出那一步，那我就送你吉他当生日礼物吧。虽然有那麽一点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判断错误、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碰这东西了，但我选择相信，我是了解你的。如果我读懂了你的心思，那麽你收到这份礼物，一定会很开心吧。
而此刻，你那藏不住的喜悦，证明我是对的。
幸好我猜对了。看你兴致勃勃地简单拨动着吉他，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可惜这份好心情才持续没多久，就被你开口的话打断了。
「欸好啦，我等等还有事，要先走了。」
「这麽快哦？才见一下下而已，我……」很想你。
我把最後那三个字给忍住，不敢说出来。
「不是有在简讯跟你说只能见一下下了？」你没有看我，只是专心地把吉他好好地收回背袋里。
「好啦……」我收起失落，撑开笑容，「欸那，你要去哪啊？骑车去吗？」
「我记得你说过，你家离这里还蛮近的，我载你回去吧。」
你在转移话题了。我其实都有注意到，却没戳破。
「到我家要骑十几分耶。」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这麽说。
「没关系，我大概七点才要到那，吉他你帮我背，走吧。」
越过操场，我们走到你的机车旁。那是台给淑女型的人骑的125，跟你的个性真不搭，虽然纯论外型还蛮搭的。你从後车厢拿出安全帽，我伸出手打算接过，你却直接往我头上套，还贴心地替我扣上带子，这样的举动让我浑身变得僵硬；抿着唇，不晓得你的笑容里为何夹杂着些微调侃的意味，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低下头撇开眼神。
「上车吧，别发呆了。」
直到你开口催促，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就那麽傻住、直接定格在原地了。你早已经坐在机车上，正等着我准备好，我赶紧抬起脚跨上机车，可动作似乎不自然得太过明显。
「欸，你不会要跟我说你没被机车载过吧？」
猜对了。「呃，我们家的人出门都开车的。」
「……你真的不是普通的乖宝宝。你抱紧我就是了，没什麽好怕的。」
有些难为情，我没回话，只是顺从地将双手环上你的腰，收得紧紧的。
「走罗。」你确认似地说了句，而我应了声「好」，你便转动握把，启程。
一路上，我的身子放肆地贴着你的背，整个人紧紧圈着你。你骑得有些快，凉风一直灌外套里；明明天气很冷，我却觉得自己脸颊不停发烫。
我们停在我家门附近的便利商店，我和你说到这里就好了。下了车，环顾了一下四周，实在很害怕碰到姐姐或弟弟刚好下来买东西……
「欸，林忻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啊？」
「你怎麽有钱买吉他？」
原本一直在四处张望的我，直到你这麽问，才转头看向你，发现你的表情不知何时起变得严肃。
「呃，就跟我妈拿的钱啊。」
你蹙起眉，「你们家给的零用钱不是固定的吗？这吉他不便宜吧，你妈会答应？」
有点慌张，我没料到你会把我说过的话记得这麽清楚，「我妈给的啦真的。」
「钱哪来的。」你的声音冷了些，我不知道你为什麽突然问起这个。
「唉唷，就、我不是有说，第二次段考进步十八名吗？她就说要给我奖励啊。」
听我这麽说，你的脸色又更凝重了些：「所以这吉他是你妈给的奖励？那你留着啊，送我干嘛？」
「你怎麽这样啊？你可以送我手机我不能送你吉他吗？」我也开始不高兴了。
「不一样啊，你又没什麽钱，你那几个礼拜那麽认真念书才换来这东西，干嘛送──」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气恼地打断你：「就是因为我没什麽钱，所以只能用成绩去换你的礼物，我那麽用心准备你的生日礼物，你就一定要这样？真的那麽不想收就算了，我带走就是了。」
说完这一段话，我气得转身就走，才走没几步，手腕便突然被你握住。
「好啦，我收下就是了。」妥协的语气。
我还是不太高兴，嘴硬地回了句：「不用勉强啊，干嘛这麽心不甘情不愿？」
「林忻忻你够了喔。」你巴了一下我的後脑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给我转过来。」
「……什麽啦。」
第一次听到你讲这麽文言的话，我忍不住笑出了，转回去面对你。
「好啦，谢谢你啦。真的。」
你这麽说完，毫无预警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紧紧的拥抱；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四肢变得僵硬，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回抱住你。
还没决定好，你就已经松开我了。
「吉他给我吧，我要走了。」
你笑着伸出手，而我怔怔地把吉他递给你。
「掰罗。」
你立刻转身，直往机车那儿走。
「……欸等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陈念薇，生日快乐啦！」
我对着渐渐走远的你呐喊出声，而你没有答腔，只是举起右手大力挥了挥，示意你有听见我说的话，便跨上机车，一溜烟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