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何正宇吗？」
「干嘛突然问⋯⋯」我避开他的眼神了。
在我脑中已预备好被询问的问题。
但人往往在准备後，总会有着许多出其不意。
我从没想过会是从崔仁焕口中问出这个问题的。
「你没回答我。」
我知道崔仁焕注视着我，还是用着很急迫的目光。
我鼓起勇气转过头望下他：「没有啊。」成功用很肯定的语气。
明明是一个在心里做过千万遍的答案，为何在他面前却变得如此困难？
「那你知道林恩喜欢你吗？」崔仁焕起身。
我不是电视剧里面天然呆的女主角，我不傻，我不天真，我不少根筋。
那男孩朝我走过来，坐在书桌上的我从心里突如其然冒出不安，我双手紧抓着桌边：「我知道。」我突然撒不了谎，在他的逼共之下。
崔仁焕走向我面前，眼前是这男孩的胸膛，我不敢抬头，他突然像是展开一场审问似的态度，而我不明白他语气里为何充满怀疑。
「那为什麽还问我知不知道他喜欢谁？」是质问。
因为我没有想过我会诚实的说『我知道』。
因为我没想到我会脱下谎言这防备。
因为我好奇，好奇如果你知道他喜欢我，是不是会有一点不一样。
结论，没有，我们依旧是我们，没任何的改变。
我开始後悔刚才的诚实，诚实真的会带来很多困扰。
他低下身，双手压在我的手上，像是把我锁在书桌上似的，想退後都不行：「为什麽？」再次的质问。
我无法说出真心话，我做不到。
『我希望不是真的，但我不能确定』、『我好像喜欢你』、『从不知道何时开始』。
这些告白，一辈子都说不出口吧。
我没有诚实的勇气。
他的脸庞正对在我眼前，好近，让我喘不过气的那种。
他的轮廓在我眼前失了焦，我看不清，所以闭上了眼睛：「你的手⋯⋯可以拿开吗？」被他压得很紧的手逐渐隐隐作痛。
模糊的他好像撇了一眼我的手，眼神再次转回来，没有一丝的同情和犹豫。
「你先回答我。」我感受到他的气息。
「没什麽好回答的啊。」
「这不是回答。」
「我就只是好奇你知不知道而已啊，因为或许是我感觉错，我想说可能他会跟你说之类的啊⋯⋯」我这个大骗子。
「所以你只是想确认？」
「嗯。」
「我是被你利用了嘛。」他松开压在我手上的手，像是解开锁链，但在我心上增了枷锁。
崔仁焕後退了几步，不再像刚才那样的严肃，恢复一如往常的男孩模样。
「什麽利用啊。」我才没有⋯⋯。
「所以你喜欢林恩吧。」仁焕望向我，望进很深很深的思绪里。
思绪中的我不敢喊出声：「没有。」心中漫延开的是郁闷。
「搞得半天，你谁都不喜欢。」那男孩吐出的是口可惜。
我撇开头：「我喜不喜欢谁甘你什麽事啊。」我绝对不是恼羞成怒，绝对不是在隐藏自己的心跳。
「我是怕你没交过男朋友，一下子就被骗走了。」他搔搔头躺回床上。
「被骗走也不甘你的事⋯⋯」我越说越小声，希望他没听出我的心虚。
「的确不甘我的事。」他冷冷地吐出。
这时的我确实是受伤了。
「我要走了。」我跳下桌子，头也不回的转身，为了不见到他的脸。
如果可以重来，今天的我不会想再重复这样的对话，有够煎熬。
「尤其是那个何正宇，不要随便的喜欢上别人。」背後传来这不知道是警告还是讽刺的言语。
我满肚的委屈化成悲愤：「我才不是随便可以喜欢谁就喜欢谁的人好吗？」我还以为相处这十年，他对我还是有所了解的，看来并没有。
对一个人交出真心，坦承一切，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了。
他语气带有慌张：「我不是那个意思。」迟疑了几秒，那男孩吸了口气：「除了我以外，其他的男生不要轻易相信好吗？」
心跳分明是漏了一拍，对吧。
我没有回答他。
当时的那一瞬间，我不明白他想要确认的是什麽，我也不明白我迟疑的是什麽。
关於我们，我们都欠缺一个告白。
给彼此，和自己。
人生的构成必定包含着後悔。
无论大事小事，太多值得後悔的事情，所以何必後悔？
人生再来一次，再次给我机会，我会做一样的决定，因为当下的我就是我，不会有什麽不同，如果今天我做了不一样的决定，那就不是我了。
後悔是让我们学习如何释怀，而不是悲痛。
「怎麽这麽晚回家？」我妈坐在沙发上。
我明明就传了讯息跟他说我到家了。
「我去找一下崔仁焕而已。」我撇了一眼她。
我脱下鞋子，准备直接上楼。
刚刚被仁焕搞得烦躁的心，我现在的状态跟我妈对话下去，只会被伤得体无完肤，我跟她都是。
「成绩单在这里。」她冷冷地吐出，并望下桌上一封已拆封的信。
干，不要闹。
「喔。」我只能默默的、装作没事的走向她。
「为什麽考成这样？」斥责的语气在身旁逐渐窜出。
我一语不发。
这种状况我几乎常常发生，但没有一次我是能够平常心面对的，每一次都像是挂在悬崖边的难熬。
或许每位在读书阶段的学生都会拥有这样的情况，但我却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把耳朵闭起来或是左耳听右耳出，装作什麽都没听到，父母发完牢骚就雨过天晴了。
可是我做不到。
我妈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台面上说尊重我每个决定、不会在乎我的成绩、让我独立自由的长大，但背後对我来说是满满的压力。
我们家是单亲，我妈42岁才生下我，并且跟我爸离婚，离婚的理由跟全天下的差不多吧，个性不合、不适合结婚⋯⋯就是这种常见的狗血理由，但这些对我来说都还好，如果我妈生活过得自在一点也不错，尽管是我刚出生就做好的决定、尽管我没有任何选择权。
但，我觉得就算我有，我也会支持现在的选择。
从小到大我时常一个人在家，学会照顾自己是基本的，看人脸色也是培养出来的，没有人陪伴，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
这是一个变成坏小孩的前奏对吧？
但我没有，可能是个性及环境的关系，我变成坏小孩，不会得到我妈的关心，只会直接被揍死。
电视剧演的不会是有效的。
因为我知道她很辛苦，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一个女人要扶养小孩是多麽辛苦的事情，毕竟她年纪这麽大才生下我，这麽多年来，她的确让我过上不错的生活，关於金钱及物质方面，我是不需要烦恼什麽的，他成功赚到钱也成功扶养我。
不知道从几时开始，我逐渐对自己奢望一些事情，我在自己身上加上重担，并开始设想『我得做到什麽，才会让我妈会觉得他的辛苦是值得的。』
而我往往做不到那些对自己的期望。
时常会觉得我不管怎麽做，我妈都不会满意的，但反过来想，又或许只是我是废物，做不到那些其他人做得到的事情罢了。
这股压抑，压得我快窒息。
而我没有任何一个对象可以倾吐这些压力，没有人可以一起分担。
直到崔仁焕到我身边。
像是一个礼物般，也像是一个奇蹟般。
「你到底有没有在看书。」
「我这麽辛苦，不要让我觉得很没价值好不好？」
「你乾脆不要看书了。」
「我花这麽多钱让你吃好住好穿好。」
「你怎麽这麽不懂得珍惜？」
又来了，那个吵闹的声音。
彷佛全世界都在耻笑你的无能。
在耳边响起的旋律。
国中的时候，那个男孩曾经弹了次吉他，那个晚上我妈没有回家，因为出差，我顿时心情压抑得喘不过气，我跑去他家，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了。
他可能是为了哄我吧，竟然拿出了吉他，是我第一次看他做了除了读书以外的事情，也是最後一次。
吉他是小时候他爸爸还在的时候教他的，因为当时年纪很小，只是教了几个简单的和弦，但是他却能继续记得，并且自己延伸学习。
当然我帮他填吉他社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有抱着或许能够再次看见他拿起吉他的样子。
那个终於有一刻他是可以卸下防备的样子。
那个活得比较像青春期的男孩的样子。
崔仁焕和我相遇，是在十年前，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小男孩。
「你说谁要去？」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
何正宇皱起眉：「崔仁焕啊。」
「他跟你说要去迎新的？」我再次重复着。
「嗯，我也有被吓到，竟然会参加⋯⋯」他不禁也开始思索：「或许是觉得高二了，觉得再不把握青春就来不及了吧。」
才不是，他不是会这样想的人，他的青春只花在他认为值得的地方。
「反正就这样啦，到时候再跟你讨论要多少道具，还有场地⋯⋯」
我回头望向坐在座位上的那个人，依旧在补眠，没有什麽不一样。
又或许，崔仁焕在我不自觉中，和我有所距离及不同了，只是我还没意识到而已。
「喂！」
「蛤？」我猛回头，何正宇眯起眼瞪向我。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有啦，场地和道具。」
「你没听到最重要的。」
「什麽啦？」
「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上课钟响了，我却动弹不得。
某些瞬间，人们都希望能够让时间暂停，好让自己可以去改变一些事物。
但如果我能让时间暂停，我不会想改变，我会想逃跑，趁大家不注意，逃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