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二)
莲花池旁的尘土上印出一个小影子
影子被月光照得狭长歪斜,跟随夜风簌簌晃动
底下那双脚貌似在踱步,左走右回的好不忙碌
还三伸长颈子探向墙外
曲已唱过一小折,月夜仍旧冷清冰苦
孩子迈开步伐往这一潭池水绕圈
寒风微微吹起他小小的辫尾,像足了藏在身後的尾巴
他仰起头瞅了瞅天上的繁星,回头攥紧衣袖,无声地离开了园子
那夜回去後,还三的脑袋瓜时时发昏
有时更是重得要坠地
晨时吊嗓子声音也上不去
应是染上了风寒
“奴家杜十娘,自幼父母双亡,
被叔父所骗,将奴卖在烟花,
不知何日方能出头…”
还三发出单薄无力的腔调
他行出两步转了圈,甩开水袖
动作也没有在莲花池练习时般的俐落
“想起了终身是好不凄凉,
但愿得早有那贵人之相,
我这里将终身同配…”
还三煞然止声
这唱调嘶哑得不像个样
他唱不出最後一个音
“终身同配什麽呀?”
宁寿公往太师椅一靠,拿起杯盏敲了敲
眼珠子扫过还三那渐渐晕红的耳瓣
还三垂首,脸色黯然的回答“同配鸳鸯”
“那怎麽不唱下去呀?”宁寿公声音不高不低,猜不得他的情绪
还三身子虽然站得挺直,可这头怎麽也抬不高“还三不才,望请师傅责罚”
宁寿公吹着从杯盏中冉冉而生的热气,随後闲暇的品了几口茶,也不说半句话
一旁的几个孩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还三这下得挨个几板才能走出厅子
他们个个都捏着冷汗,怕自己步上後尘
“咱们长春班唱得了杜十娘的可不只你一人”
宁寿公放下茶盏低声道“你自个儿说吧,该怎麽处置?”
还三不语,面上看似澹泊,手心却是出了汗
戏班里学唱青衣的孩子有三人,另外两个孩子分别是雁子与安福
若是论身段,最轻柔的就属安福,而谈到扮相,则是雁子最为标致
还三的身段与扮相虽比不上他二人
可这唱词功力却是三人之中最为拔尖的一个
“师傅,还三这孩子近日身子不舒坦”
发话的正是坐在宁寿公旁侧的官上秋
“都怪上秋疏忽,没能照看好他”他瞥了眼那个孩子,淡淡的说
邻座的几位师傅师兄跟着附和说天冷孩子易受风寒
宁寿公抬眼瞅了还三发红的鼻尖以及郁郁沉重的眼皮
他沉默半刻後也就摆摆手,算是将责罚放水流
月夜,还三没去莲花池
人直接躺上塌阖眼休息,不带任何心思
大祥跟着躺上床,伸手拍拍还三的棉被
“三儿真有福气,有上秋师兄当後盾”
还三口里流出若有似无的嗯哼,尽管嘴巴没说半句,可心底是惦记着这份恩
大祥趴在床上,双眼盯着还三的後脑杓感叹
“哪像青林师兄,看着我挨板子连哼都没哼一声”
还三悄声扬起唇角“你老是忘词,能不挨几个板子麽?”
大祥轻轻扶摸肿得半大的後边肉,疼得那叫一个龇牙裂嘴“这都成了猴子屁股”
“你本来就是猴子屁股”还三窝进被窝,里头隐约流露出呵呵窃笑
在还三笑的同时,有个人坐在池子边上乾着急
小甚子这几夜追不到还三的踪影,心里自然生起纳闷
他想告诉还三,日後自己兴许没法再过来看戏了
说什麽也得知会人家一声
今早,膳房南院的低等太监全被叫去正厅房
说是养心殿尚有几个余缺,统管太监王公公亲自过来这儿遴选
小甚子是个徒弟还不成气候,自然轮不到他
眼见王公公将几个状似机灵的奴才通通捻走
掌管膳食南院的张大总管嘴角擒着一口淡淡的笑,倒也没多说什麽
余公公不同,面上全程陪笑,又是端茶又是嘘寒问暖的
待总管前脚一离,他後脚就气得直跺
脸皮一翻,都不像个人了
“一缺人就往咱们膳房抓,真当咱们好欺负,怎麽就咱们膳房不缺人干活麽?”
张大总管斜睨,朝余公公笑“咱家都还没出声,就轮得到你来说嘴?”
余公公赶紧认错自打嘴巴“小的鲁莽,请大总管饶恕”
张大总管冷哼两声“姓王的也知道要给咱们留点脸面”回头瞧看几个膳房里手脚最是麻利的小太监“这几个不也还在”
“总管说得是,是小的无知”
在小甚子的眼里,张大总管远比余公公来得可怖凶狠
平日里虽然没少受过余公公的打骂,但那人却不忘告诫他宫中生存的守则
他知道公公总是为他着想,是个真诚付出的好师父
张大总管不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跟谁都疏远,眼里最多的莫过於无情
“这孩子多大了?”
站在角落最不起眼的小甚子无故被张大总管相中
“再不久满十一,进宫两年半”余宫宫瞥了眼小孩,如实回答
张大总管往这个阉奴多留了心眼“叫什麽名字?”
小甚子赶紧屈膝跪下,身向前俯“回大总管,奴才小甚子”
小方子说小甚子要出头天了
“张大总管应是要将你调到身边伺候”
小甚子反倒是略显旁徨,心底添不上一丝喜悦“方哥儿,我怕…”
“跟在总管身边可好了哩,伺候得好就是要什麽有什麽”
这孩子胸无大志,只想着哪边凉快哪边去
倘若真去到大总管身边,今後可得遭多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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