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祁嫣第一次亲自去找冯向允。
她希望这也是最後一次。
十班的同学纷纷朝她投以惊异的目光，假装没听见那些窃窃私语，她直接朝目标发话。
「我有话要跟你说，可以出来一下吗？」
几个围在冯向允桌边的男女爆出嘻笑，教室的一角顿时嘈杂起来。与旁人相比，冯向允显得冷静许多，一脸兴味盎然地离开了座位。
远离纷乱後，路上谁也没开过口，两人就这麽一前一後地走着。
祁嫣毕竟不是冯向允，不用回头确认，也知道对方会乖乖跟着。确认过周遭没什麽人後，她在礼堂门口附近停下。
「喝吗？」冯向允慢悠悠地跟上，比着一旁的贩卖机。
摇摇头，祁嫣想起那罐被她放在家里的巧克力牛奶。
不管是被祁烨喝掉还是让打扫的王婶清走都无所谓，她只希望下次再打开冰箱时，不会看到它依然在那，提醒着自己冯向允这人的存在。
她早该丢掉的。就像那颗硬糖一样。
伴随『喀』的一声，掉进垃圾桶的底部後，碎裂在完好的包装内。
反正会被丢掉的东西一定是坏的，也不会有人想去探究它的本质，所以不要的全丢了就好。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祁嫣靠在墙上，决定直接讲重点，「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那天的事。」
将瓶里的水一饮而尽，冯向允的表情仍没有什麽变化，「是吗？那很好啊。」
祁嫣不解对方的淡然，但那不影响她的决定，「就当作我们没见过，以後别再来找我了。」
「办不到。」冯向允打了个哈欠，顺手松开领带，盯着对方的眼神在瞬间骤变，「祁嫣，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玩什麽把戏吗？」
祁嫣没有答话，心中掠过一丝冰凉。
勾起嘴角，冯向允单手将宝特瓶给捏扁，瓶盖因为挤压的关系喷了出去，滚了几圈後停在对方脚边，「心理战术？对我用？」
他知道，祁嫣很聪明，在踏出每个步伐前都会先谨慎地评估。
按兵不动这个做法确实不错，一般人绝对会沉不住气，可惜对方败就败在错估他的真正目的。
并不是要监视她，也不是要藉着这种方法去恐吓她。
「你是真心觉得我怕你打小报告，才在你身边乱转的吗？」缓缓逼近，冯向允的嘴角还是弯着的，只是当中的笑意已收的一乾二净。
「不然呢？」努力地将欲闪躲的视线定住，祁嫣不想向这般张狂低头。
倏地，冯向允将单手压在对方身後的墙上，「真的想知道？」
处於弱势让祁嫣想起那日的狼狈，可她没有示弱，反而感觉到一股怒气正在心里扩张，好似有什麽东西即将爆发，连双颊都感染了热气跟着胀红。
她不生气的。
但有必要的话，她会。
「因为──」冯向允退了一步，弹指间把那股能将人吞噬的气势给收个乾乾净净，「待在你身边很凉快啊。」
莫名的话语让祁嫣的怒火顿时消散不少。
她不懂对方在说什麽，但那笑容太灿烂，让人忍不住觉得那句话是具有赞赏意味的。虽然听起来更像是敷衍的玩笑话。
不知该如何回覆，她再度选择沉默。
「话说，你都没和陆承誉提过？」既然都把话说开，冯向允也趁势逮住机会，问了好奇很久的问题，「看他那副傻样，好像根本不知道犯人就是我，八成还以为我是你的新朋友吧。」
「没。他只说那天的事想当作没发生过，没怎麽追究。」
「真乏味。早知道他这麽无趣，就去堵别人了。」冯向允语带失望，而後幸然地说道，「结果反而是受到牵连的人更有意思呢。」
祁嫣没对此做出反驳。
但她不认为陆承誉是因为懦弱才想息事宁人，反而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麽，只是不愿把事情闹大而已。但这想法还是放心里就好，省的这狗又去找人家的麻烦。
「因为好玩去欺凌别人，现在又嫌弃对方的仁慈。」蹙着眉，祁嫣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意见太多只会突显自己幼稚行为的下限，你是知道的吧？」
难得听见对方尖锐的话语，冯向允愣了片刻。
另一方面，祁嫣也有点被自己的话给吓到。
与班上的人交情不深──确切来说，她几乎跟任何人都没有太多情感上的纠葛，所以很少会像这样替别人说话。
陆承誉是个很有能力，却也特别低调的人。
五官端正乾净，就是偶尔带着最简单的黑框眼镜，也能显现他聪颖的气质。平常为人处事圆滑，私底下也会帮助同学。如此亲切的优秀，让他赢得不少好感与信任。
就连她这样不近人情的人都无法讨厌陆承誉。
不过一般情况下，这并不足构成她兴起反抗意识的理由。
说穿了，她终究不是什麽大好人或正义使者，不过是因为被一起拖下水，受害者也和自己有些浅薄的交情，才会稍显激动罢了。
「都打钟了，回去吧。」没有正面回应那样的嘲讽，冯向允只是弯了弯嘴角
回过神，祁嫣没料到这平淡的反应，却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等一下，你要先保证不会再来烦我。一直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
「啊……那、如果我跟你道歉呢？」
「不行，那是两回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祁嫣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而且我也不稀罕，要道歉的话还是去跟班长说。」
「没那个必要吧。他不是想假装那天的事没发生过？」冷笑了声，冯向允将空瓶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盯着那张满不在乎的脸，祁嫣真心觉得这人没救了。
或许等到哪天他腻了、厌倦了就会自行离去，所以她也不该再浪费唇舌，不如先暂时维持现状──
「冯向允！」
夹带着怒气的低吼突然从走廊那头传来。两人一同回头，看见的是穿着笔挺制服的教官。
冯向允的反射动作就是跑，只是他拉着的人没有丝毫要移动的意思。
祁嫣直视前方，语气还是那样地不疾不徐，「我可以处理好教官，但你要答应之後不会再来烦我。」
觉得不无大碍加上有些好奇，冯向允答应了。
没过几秒钟，教官便快步来到两人面前。
「为什麽上课时间还在这里逗留？」教官锐利的眼神直盯冯向允，好像已经认定他是罪魁祸首。
「是我的错。」祁嫣出声，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我要他过来的。」
教官望着看似乖巧的女学生，习惯性地瞄了眼白衬衫上头的学号。
他思考了一会，眼神轮流在冯向允和祁嫣身上扫视，停留在前者的时间总长上一些。毕竟有个资优生在，他也不可能只放过一人，最後决定特别网开一面。
「口头警告一次。下不为例，都回教室去吧。」
「看来教官没在发搂学校的八卦喔。」冯向允突然开口，无视祁嫣的阻止，故意摆出一脸痞样，「全校都在传我要追她，你还真相信这种话？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我带她来的啊。」
「哼，果然是这样吗。」
「不过教官也真是很会挑时机耶。」
「你还讲！现在跟我去教官室一趟！」教官指着冯向允大骂，离开以前还叮咛祁嫣一番，要她别再和这种人厮混。
後来冯向允不知用了什麽技俩，只拿到一支警告。
而那天下午的体育课，当祁嫣一如往常地在树下乘凉，背着明天国文小考的解释时，一道黑影阻去了她的光线。
「你不用上课？」祁嫣将书阖上，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将翘课两字说的理所当然，冯向允在她身旁坐下。
她不懂对方怎麽就这麽爱惹事，顺口问了早上所发生的事。
「我後来想一想，觉得不太划算。」冯向允撩起浏海，拿走祁嫣的书搧了几下，试图赶走热气。
「什麽不划算？」
「那个协议啊。警告还记过什麽的就算了，」弯起嘴角，冯向允直朝着祁嫣笑，「可以继续找你比较重要。」
明明只是一只坏心眼的狗，笑起来怎麽能这麽耀眼呢？
移开眼神，祁嫣望着前方的目光却没有对焦。
没有特别不悦或其他情绪，就只有淡淡的无奈而已，那微妙的感觉有点难形容。
硬要讲的话就像是被路边的狗给咬了，莫名其妙被缠上以後，仅管他时不时就会一脸雀跃地摇着尾巴跑向自己，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盘算些什麽。
祁嫣本想把书抽回来，手却突然被捉住。
虽然有些荒唐，但她觉得冯向允的体温高的能灼伤人，一瞬间甚至有种自己会融解并化为蒸气消散的错觉。
幸好对方只是抓着她拿书的那只手，玩笑似地又搧了几下，没过几秒就放开了，随後还开心地分享着被教官训话的过程。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祁嫣试图以指尖的冰凉降温。
又是这种虎视眈眈的氛围搭配虚情假意的示好……简直就像是要等人卸下心房後，再狠狠地扑上去撕咬一般。
真是只让人匪夷所思的野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