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好想吐。」我压下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呕吐感，从餐厅里走出来。
这家餐厅的牛肉面还蛮好吃的，但是分量太多了，吃得肚子好撑。
我独自走在大街上，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快九点了，路边的路灯已经点亮了，灯下聚集了一大群亮亮的飞蚊。以现在的时间来说并不是很晚，可是路上却没什麽人，偶而也才一两部车子经过，因为实在是太安静了，我才知道原来虫鸣声可以这麽吵。
难受的捧着肚子经过一条小巷子口时，我听到巷子里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下，我停下脚步往巷子里看去。
大约有三、四个人在巷子的阴暗处围成一圈，他们都穿着暗色高领的衣服，头上戴着帽子，只露出眼睛和鼻子。他们用着很小的音量对话，像是怕别人听见似的，眼睛还不断的扫视四周，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疑。
巷子里的人发现我在观察他们，全转过头来用不善的眼神盯着我看。
被人这样盯着，我也不好意思继续站那里，别开目光，快步离去。
那些人就是房东太太今天早上说的，徘徊在公园和巷子里的怪人吧！真搞不懂那些人，都天黑了，不回家，到底在那里做什麽？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只是……一想到房东太太，就不禁想起早上人渣男那个欠扁的笑容。
为什麽连房东太太都来拜托我照顾那个家伙？什麽热心的好人，骗谁呀！那个死人渣男，竟然说我是疯婆娘，我活到这麽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真是太可恶了，我绝对会报仇的。
脑子里一直想的到底要用什麽方法报复人渣男，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公寓了。
双脚才一踏进公寓大门，就看到花棠急忙向我飘过来，他脸上慌张的表情让我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
眼前的景象让我有种想扁人的冲动，可是看到花棠担心的神情，又感到十分无力。
……真是个犯贱的男人。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位置，用着相同的姿势，这该死的家伙又喝得醉醺醺地躺在电梯口。他的样子比昨晚见到他的时候还要颓废，白色的衬衫被不知道什麽的东西染红了一大片，稍长的头发乱得像一窝鸟巢，铁灰的西装外套皱成一团，被随意的丢在地板上，加上他脸上的伤，整个人活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
到底是要经过怎样的过程才能让一个在几个小时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人渣』在几个小时後变成眼前这副可以直接推进焚化炉焚烧的『人渣』，我实在很好奇。
「绿芽小姐……」花棠用着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着我，像是在对我说”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
用相同的方式，千辛万苦地把像死人的男人拖回他家。
明明就差几步就到家了，为什麽他就不能勤劳点自己爬回去呢？
我趁花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踢了他几脚，当作今天骂我疯婆娘的报复。
好不容易把他拖进客厅，我想把他扔在沙发上，可惜没有瞄准好，让他掉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如果是又怎样！
或许是很痛，人渣男发出痛苦的呻吟。
动一动麻痹的肩膀，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了，我果然不适合做太过粗重的工作。
人渣男的房子还是和昨天一样，那奇怪的酒瓶金字塔还在，只不过原本放在电视柜上的相框换了位子，放在发沙前的矮桌上，那晚的呕吐物也清掉了。
「绿芽小姐，可以请你倒一杯水吗？」花棠飘到人渣男身边，担心的看着他。
「水？是要泼在他脸上的吗？」
「不、不是！是要给叔叔喝的。」花棠着急地摇着头，好像很怕我真的把水泼在他叔叔脸上。
「开玩笑的。」花棠的反应让我忍不住笑出来。他慌张的表情，真的好可爱。
我从厨房装了一杯水，让人渣男坐起来，靠着沙发，扶着他的头，轻拍他的脸。
「喂、喂，快起来啦！喂！」见他都没反应，力道就『不小心』越下越重。
被我『轻轻』的赏了几个巴掌，人渣男终於有反应了，他呻吟了几声後，睁开眼睛。
「疯婆娘，怎麽又是你。」
一开口就令人很不爽，但是既然还认得出我是谁，代表他还蛮清醒的。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吧！」我把水拿到人渣男面前。「喝水。」
「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他不信任的盯着我手上的玻璃杯。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
人渣男又看了我一眼，接过我手上的玻璃杯，没几下就把水喝光了，然後把空杯子还给我。
我把杯子放在桌上，手肘却不小心撞到相框，相框从桌子掉到地上，发出＂框啷＂的声响。
「啊！抱歉！」
「喂！疯婆娘，你把我打成这样不够，还打算要拆我的房子吗？」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相框，人渣男用不耐烦的口气说着。
「没有破啦！」我连忙把相框捡起来，放回桌上。
看着我把相框放回桌上，人渣男盯着相框一会，然後把头後仰靠在沙发上，疲惫的闭起双眼，用一种很疲倦的语气说：
「那是我的侄女。」
我知道啦！但是我必须假装不知道，於是我抬起头，用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虽然他可能没办法看到。
「许花棠，我的侄女，上个月发生车祸死了。」人渣男平静的说着。
「扶养花棠长大是我唯一可以报答我大哥和大嫂的方法了……，结果我竟然连他都失去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人渣男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十几岁的时候就逃家了，每天跟我那群朋友在外面打架闹事，让我父亲和大哥一天到晚都往警局跑，就算被带了回去，只要一有机会我又会溜出来，我的父亲就这样被我给气死了，可是我却连他的丧礼都没有回去……」
人渣男开始对我这个只认识一天的陌生人述说着他年少时的事，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没任何情绪起伏，好像只是单纯的在描述一件和他没有关系的事。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好事，只是安静的听着，跪在人渣男身边的花棠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地听着，但脸上早就泛滥成灾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身上的白光跟着一闪一闪的，有点像坏掉的日光灯管。
「在外面游荡了几年以後，我颓废的回到家里，那时大哥也已经结婚，也有了孩子，大哥和大嫂他们自己也过得很辛苦，但是还是愿意接纳我，大哥他甚至还替我到银行借钱，让我出来创业，当我的事业开始有起色，想要报答他们的时候，他们却不幸发生意外过世了，只留下刚满十岁的花棠，我那时年纪还很轻，根本不知道要怎麽照顾一个这麽小的孩子，我早上要上班，就把他交给隔壁邻居照顾，回到家的时候，他也已经睡了，根本没有时间陪他……」
原本抱持着只是听人讲心事的我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鼻酸了。
「还好花棠是个乖巧的孩子，跟我这样什麽都没有的人一起生活，他从来都不曾抱怨，不管是课业还是家事都自己打理得好好的，不用我担心，看着他一天一天的长大变成我活着最大的动力……」说着花棠的事，人渣男的口气越来越温柔。
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呢！我真心的这麽想的，但，也让我不禁想，是因为这样的感情让花棠的鬼魂挂心，不肯离去吗？
突然，不知怎麽的，人渣男像发了疯似的开始大笑。
「呵呵，可是他死了，全家都死光了，就只剩下我了……呵，为什麽？为什麽就只有我死不了呢？」
听到人渣男这麽说，我心里突然有股莫名的怒火，明明人渣男是怎麽想的都不关我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麽就是很生气，很生气……
「我才是最该死的人啊！为什麽现在还活着……」
「什麽死不了？」我紧握着拳头，对人渣男吼着，肩膀也无法克制地颤抖。「为什麽要说这麽不负责任的话，为什麽可以这麽轻易地说想死呢？那些爱着你的人要怎麽办？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啊！」
「如果、如果你真的这麽重视你的侄女，那就该好好的照顾自己……你这个样子，是要他连死了都要替你操心吗？」说完以後，我低下头，闭起眼睛，我现在真的不想看到他那种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个猪头，竟然就在花棠面前说这种话，他到底知不知道花棠有多担心他，果然是人渣……，给这种人渣当侄女，花棠太可怜了！
被我骂完之後，人渣男没在说话了，而我也不知道要说什麽，只是安静的坐着。
客厅里一片死寂，我却依稀能听到花棠微弱的啜泣声，我不知道花棠听了我刚说的话有什麽感觉，希望他不要怪我对他叔叔太凶。
一阵很长的沉寂之後，耳边传来人渣男的笑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人渣男摀住嘴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麽啊！有什麽好笑的！」笑什麽阿！我可是认真的耶！
人渣男笑完之後，把头靠在沙发上。
「这话说得真好呢！」人渣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对不起，这是最後一次了。」他说的很轻，有点像在自言自语，我很肯定这句话是对花棠说的！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话说……」人渣男突然抬起头，斜眼看我，一手揉着刚被我偷踢的大腿。
「你刚才是不是偷踢我。」
啊！被发现了
「没有，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我连忙否认。
「是吗？」他眯起眼睛，一副＂我不相信＂的脸。
「当然。」我回应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踢你又怎样，人渣。
然後，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沉默了……
偷瞄着手表，已经十点多了。虽然说这些好像有点迟，这麽晚了还一直待在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家里怎麽想都不妥当。
「好了，我要回去了。」我从地上站起来。
「嗯，慢走。」人渣男看我一眼，闭起眼睛，把头靠回沙发上。
人渣男身边的花棠用感谢的眼神看着我，脸上还有没擦掉的眼泪。
我对他笑了笑，转身向门口走去。
今天真的好累，谢天谢地终於可以回家睡觉了。
「喂，疯婆娘。」才刚要踏出人渣男的家，又被人渣男叫住。
「不要叫我疯婆娘！」我回头怒视他。
「干嘛？」到底还什麽事？
「名字。」
「什麽名字？」
「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人渣男竟然会问我的名字，有点讶异呢！我还以为他打算就这样一直叫我疯婆娘。
「林绿芽。」
「……好蠢的名字。」
「要你管！」
「……还有。」
「什麽？」
「……谢了。」
虽然人渣男没有抬头看着我，但是我听得出来他还蛮有诚意的。
有那麽一瞬间，就只有那麽一瞬间……
其实他也不是那麽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