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公寓的,到了楼下她见到里头的灯亮了,明白众人已返家,立即转身走向停靠单车处,骑上单车快速骑出巷口,穿过几个住宅区直直往最偏僻的外围道路骑去。这条路她从未骑过,这条路与快速道路边缘的单车道相连,下了快速道路後就会进入僻静的乡野,这是她现下最迫切需要独处的地方。
快速道路很空旷,车辆在她身旁呼啸而过,有几度她曾想过冲到道路中央一了百了,让这个人生故事在此划下句点,但内心的不甘与愤恨阻止了她。一个人通常会因绝望与悲伤而自杀,却可能不会因为愤怒而自杀,况且她要是就这样死了就太便宜了他。
火红的夕阳拖曳灰紫色的余晖滚下山,她朝太阳被地平线吞没的方向全速前进,寒风一阵阵刮她耳光,像是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爱情没有约聘的,感情要开始不容易要断更难,是她把世事看简单了,难怪蓝杉嘲讽她天真。
她错得离谱,错在天真愚蠢、错看佛莱迪、错在心不在焉没提高警觉、错在输给了寂寞、错在被失恋击垮、错在与自己妥协、错在姑息放纵自己陷入绝望悲伤,现在才会陷入更深一层的地狱,比被蓝杉无预警甩掉更悲惨的境界。
佛莱迪都能做到这个地步,肯定不会到此善罢甘休,她务必要解决这件事,首先要做的就是见机行事静观其变,出门在外要小心他随时出现。
笃定想法後她掉转车头返回公寓,进门後她坐到电脑前,却发现了意外的讯息。
「艾莉丝,好久不见了。」
「泰勒!好久不见了!」隔着萤幕她能用文字与标点符号戴上面具,假装自己很有精神。
「我问你喔,佛莱迪回台湾後有跟你联络吗?他回去後就很少跟我联络了,好像工作很忙的样子。」
她想到前几个小时她还被强迫跟他紧密贴合亲密接触,不禁苦笑,「没有。」
「这样喔,我想说他之前有说最近要回来美国,想提醒他回来时要遵守我跟他的约定。」
「什麽约定?」他跟泰勒有感情上的约定,还真有脸来扮演痴情汉来求她复合。
「之前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就有说好,有天如果分手了,分手後我们还是可以见面。」
没想到率直又自我中心的泰勒会念旧,她不禁莞尔,「我相信他仍然会想当你的朋友,只是工作忙就没时间联络。」
「我们说好有机会见面的话可以做爱。」
她吓住了,怀疑自己看走眼,「你说什麽?真的假的!你太先进了吧!而且你之前不是嫌他胖吗?」
「还好啦,反正做爱多一个选择也不坏啊。虽说他很胖,但他还蛮有胸肌的。」
泰勒开始分析比较现任男友跟佛莱迪的身材与床上功夫的优劣,强迫她不住回想几小时前的交媾。
她实在不明白泰勒的审美观,她从未见过体毛如此旺盛的亚洲人,胸毛、背毛、腹毛一应俱全。胸毛长在软垂的胸部上,腹毛长在凸起肿胀的腹部上,这些毛多得简直像返祖现象患者,她打从心里同情多毛症先天遗传性患者,但她绝不同情佛莱迪,何况他就只是纯粹跟欧美人士一样会长很多毛。
这样丑陋的身材强制霸占她的视线那麽久,让她感到阵阵恶心感。
「我跟你也有个约定,记得吗?我就算跟他分手你也不能跟他交往,否则我就会杀了你,而且是剁肉用的切肉刀,记得吗?」
「记得啊。」
「记得就好。」确定她记得後,泰勒继续比较两人的床上技巧。
见她讲的那样尽兴,她实在想告诉她,她想找佛莱迪就尽管去找,她绝不会跟她抢,也想告诉佛莱迪想做爱可以去找泰勒,泰勒一百二十个愿意,不需要费力来强暴她。等到泰勒讲得尽兴了,她才能结束这场对话,关掉MSN也关掉网路,从这晚开始她将自己埋入书本苦读。
白天她出门的时间跟往常一样,她带着书本假装出门去上课,不让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众人察觉她已经被停课了。一个月後她假装自己去考了期中考,这提醒了她只剩下一个半月就要熬过这段假装上学的尴尬生活。
这天晚上她的MSN上有意外的访客。
「艾莉丝,你好,想问你这周五有空吗?」阿生跟她没有话聊,他一旦找她那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怎麽了?」
「这周五是情人节,我要进行情人节之爱的大作战,需要你的帮忙。反正你没情人,应该有空吧?」
爱的大作战?她的感情世界应该叫做爱的大混战才是。
她是没情人,只有一个要当她的情人但她不接受又厌恶的人,眼见情人节到来,跟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美人鱼将要收到幸福的情人节惊喜,跟她的处境有天壤之别,心里忧闷不已。相较之下阿生认为反正她没有情人就一定有空的理所当然在她心中引起的不快,就没有那麽难受了。
「好啊,你告诉我你的计画。」
周四晚上美人鱼有课,阿生趁美人鱼不在,载着她到了一个漂亮的湖边。他从车上抱了一个大袋子,里头放满了粉色蜡烛。
「我们先来把这些蜡烛安上蜡烛座,待会插在地上。待会你帮我从木板桥那头开始排,我要排出『美人鱼,情人节快乐,我永远爱你!』」
「这麽多字你蜡烛够吗?而且这麽暗怎麽看得清楚,你是不会白天来排吗?」
「白天我都跟她在一起,没机会啊。」有任何两人能相聚的时间都要在一起,热恋中的幸福情侣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对方。
两人将所有蜡烛插在地上,依据他在上头写好的字来插,一边插一边用手电筒来照路。一个半小时後终於插完了,两人腰都直不起来。
返回她的公寓套房後,阿生询问过她之後将礼物藏在美人鱼不会注意到的地方,就准备就绪。
隔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家,忽然门铃响起,打开门她见到一个外送人员手上捧着一大把红玫瑰,为了保湿还装在透明花瓶中,她噗嗤一笑,「阿生这外送也叫太早了,好在我在家能帮忙代收。」
「辛尚羽小姐,请收下!」
「咦?」
随花束附上的卡片的确是写了她的名字。
「亲爱的艾莉丝,祝你情人节快乐,永远爱你的佛莱迪」
她忍耐着扳紧了门板,手指因愤怒而指节泛白。好不容易等到送花人员离去,她立即将卡片撕成碎片,抱起整束花疾速奔向停车场的大垃圾箱,她奋力一甩连花带花瓶整束抛入,花瓶砸在垃圾箱底摔了粉碎,她见到红玫瑰散落在腥臭的垃圾袋之间。
高傲的刺以及层层花瓣的保护都无法防止花瓣散开,高贵的花苞落在垃圾中就跟周围的垃圾一样,变成纯粹的垃圾,让人不屑一顾,在正要含苞待放时被狠狠扔入荤臭的深渊,再也无法解脱。
这样的结果就如她将玫瑰抛入垃圾中一样,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她将她自己当作垃圾一样丢掉的,她是因为不接受这些玫瑰而扔掉,所以她是因为不接受自己而扔了自己。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泣不成声,她随便抹了把脸仰起头,若无其事地走回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