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了墓园，来到白云社区，这才发现时间有点晚了。
我待在墓园里太久，一路走来的路上又磨磨蹭蹭的不知道自己心里在纠结些什麽，看到来应门的是王爸爸，他一脸热情的对我说，「永杰妈正在煮晚餐，你今天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不、不用了，我来打个招呼就要回去了。」
「没关系，你来得正好，我上次还在想应该要留你下来一起吃饭。」
盛情难却下，我第一次在这麽尴尬的时间走进了王家。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屋里明亮的光线，温暖的菜香，没有过於华丽的装璜，有的是充满生活气味的朴实。
「老婆，翎萱来了……」王爸爸走进厨房说话。
我站在客厅上，望着每次进来都会看到的一张全家福合照，它就挂在墙上。王永杰和父亲站在母亲的两旁，摆着顽皮滑稽的姿式，他的五官像妈妈一样清秀，个性像爸爸那样开朗。
因为是在这麽幸福的家庭里长大，所以才能成为一个优秀又善良的人吗？
在很久以前，我也以为自己会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
王爸爸从厨房走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忙着收拾微些凌乱的客厅，「你坐，别客气。这两天我们忙了一点，所以家里有点乱。」
其实一点也不乱，我觉得这样很好，王永杰的家里有一些随性的生活痕迹，并不像我住的地方那样，乾净得让人心慌。
听着厨房里炒菜的声音，我想起过去围绕在母亲身旁看她作菜的样子，母亲很信任的教我拿刀、教我料理。
我走进厨房看王妈妈正忙着一边切菜、一边炖肉。
「阿姨，有什麽可以让我帮忙的吗？」
王妈妈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对我说，「厨房里热，你赶快到外面去。」
「那我把这些菜先端出去。」
「不用、不用，太危险了，小心烫着。你放着吧。」
我只好走出厨房，见王爸爸已开始拿出碗筷，「伯父，我来帮忙盛饭吧？」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你是客人，坐啊。」
但是什麽事都不让我帮忙，反而让我坐立不安。
餐桌上多了一附碗筷，王爸爸小声对我说：「你别介意啊，是永杰妈的意思。」
我坐在王永杰的位置旁，与他的爸妈一起吃饭。一桌的安静无话。
我想了想，将菜筴进了王永杰的碗里，回头之际，看见永杰的爸妈怔怔的望着我。
是我误会了那附碗筷的意思吗？我红着脸，王妈妈却忽然红了眼眶，低头吃饭。王爸爸叹了口气。
「翎萱，你比巧佩来得有心多了……」
王妈妈使了个眼神给王爸爸，他便没再说下去。
巧佩是谁？我见气氛不太对，不敢问。
离开王家後，我漫步走在林荫步道上，沿路探着那一盏盏的金色路灯，忽然见到从一旁巷子里走出来的洪曦韦。
我向他点头後，想若无其事的经过他离开。
走了一段路，发现他跟在我的身後，我走出社区大门，他也跟来，我心里起着疙瘩，忍不住回头毫不客气的问他，「你做什麽？」
他先是一愣，回答我，「去公车站。」
原来是同方向？「抱歉……」
「没关系。」他的嘴角微翘，没有情绪的说话时仍像是带着微笑。
我们朝着公车站走去，他就站在离有两步距离的身後。
「你是王永杰从小到大的邻居？」我小心翼翼的回头问他。
「我们比亲兄弟还亲。」
他那带有磁性的嗓音，听上去清晰文雅得很吸引人。但却是我要很小心的对象。
「那你以前认识我吗？」
他的眼里显露出困惑，「认不认识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受过伤……一些事记不起来了。」
洪曦韦微微的点头，并没像别人那样带着惊讶与同情目光或者好奇来对我。
「那还会恢复吗？」他问。
「医师说很难讲。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以前认识我吗？」
「讲了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话。」他说，我讶异的看着他那带有狡黠的笑，「像你这样条件的女生问这种问题，十个男生会有九个骗你认识吧。」
「那你会是唯一不会的那个吗？」
「唯一会说真话的只有王永杰。」
我望着他，心想他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开玩笑吗？
一台公车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洪曦韦上了车，在车门关上时，回头对我露出了很淘气的眨眼笑。
我回想洪曦韦那匆匆一撇的淘气微笑，想起他说：
“我们比亲兄弟还亲……”
已经是夜深的时候，我趴在床舖上半梦半醒的想。
想着王永杰的事。
那天在医院里，王妈妈帮他处理导尿的问题，我因来不及回避而仅是撇过脸去，心想着该不该直接先离开病房，还是要先说什麽才不会走得太突兀？
正面对墙壁犹豫的时候，我瞥见一旁的王永杰正瞅着我看，他的眼里含笑，故意看我因尴尬而脸红的处境。
他自己的脸也是红着的。
王妈妈离开後，王永杰忽然开口。
「很久以後，也许是五十年後，如果有能让你像我妈这样照料的人，那一定会很幸福。」
我一点也不觉得，谁会认为躺在床上被人照料会是件幸福的事呢？
王妈妈从厕所出来後，对我说，「范小姐，你在这里待一下好吗？我想出去一会儿。」
之後王妈妈便急忙拿起外套和小提包离开了。
「我妈应该是去银行吧。」他说，「她这阵子常忘东忘西，帐单都过期了。」
「不知道为什麽，觉得别人也会忘记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安心。」我说。
我看着永杰细瘦的腿裸露在床单外，单薄皮肤下清楚可见的血管脉络，我替他拉好了被单，他的手轻碰着我的手背说，「现在我比你瘦了耶。」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
「你是一点肌肉也没有。」
「我没办法运动啊。」
「那该怎麽办？」我故意问。
「我不知道。」他笑。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我见过他的父母帮他按摩四肢，於是也试着将手按在他的小腿上，几乎只摸得到薄软的皮骨。
「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王永杰笑着对我说。
我醒了过来，发现压在枕头下的手掌微微发麻，记忆里按过他皮肤的感觉彷佛还留在掌上。
这感觉很真实，可是，我梦的仅是回忆里的事。
人死後真的有灵魂存在吗？为何王永杰一次也没到过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