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莫灯陆陆续续地为左扬准备了一小箱的急用药品。
一边用娟秀的字写着用途跟药名,莫灯一边扯出了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的苦笑。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动辄去掉半条命的伤势,若真是遇到了紧急的状况,又岂是几枚丹药能够处理的?
自己怎麽也开始做这种自欺欺人的事了呢?
止血化瘀的伤药、敷在伤口避免感染的药粉、内服稳心脉的丹药……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左扬免去一些无法挽回的状况。
「莫大夫,将军喊您去大厅一趟。」小燕有些迟疑地敲了敲门,轻声喊道。
莫灯拾起药箱,应了一声推门而出。
将军府院门站了数十名戎装而立的将士,他们都是跟随左扬出生入死多次的同袍,正等着将军收拾好以後出发。
莫灯清丽的身影在穿梭长廊时稍稍闪过这群将士的眼前,不太蓊郁的花树不能完全挡去过往的人。
一名眼尖的小将也顾不得军人威武的形象,马上转头对着同袍用自以为很小其实颇大的音量「窃窃私语」道:「我去,那不是之前就过将军的女大夫吗?」
「什麽?什麽?你说那个穿紫色衣裳的姑娘?咱们赶紧给将军说好话啊!」
一下子,原先平静的院落出现了此起彼落的呼叫。
「姑娘!我们将军可喜欢你了!」
「将军把你包紮用的手帕当成宝一样供在房间!不给碰呢!」
「姑娘!我们将军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你别拒绝将军啊~」
「姑娘、姑娘你听到没!」
……
莫灯感觉自己的路都要走不下去了,这群无赖!
小燕憋着笑跟在莫大夫身後,不时往院落里探头探脑的将士们比了赞赏的手势。
经过他们时,莫灯停下脚步,很高冷的回过头扫视了众人。
虽面如夏花娇艳,但冷起脸的莫灯简直能刮起六月大雪。
所有人很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咳,」她淡淡撇去一眼,不太自在的开口,「听到了,知道了。」
飞快地转回身,她抓着药箱继续往大厅走去。
身後爆出了如雷的欢呼。
左扬本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突然爆发的骚动,不料却与低头疾走的莫灯撞个正着。
身穿戎装的他身上的盔甲十分坚硬,莫灯撞上来的瞬间他甚至听到了不小的一声「叩!」。
「呜……」因为太过疼痛,莫灯完全无法克制的飙出了眼泪。
摀着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安心了,这麽坚硬的盔甲哪有办法穿洞!
「莫灯!你没事吧?让我看看?」左扬被吓得不清,抓着莫灯摀住伤口的手连忙查看,更惊吓的看到一向淡然的莫灯居然眼角带着泪花。
「……很疼,不过不碍事。」莫灯勉力睁开眼,看到了一脸几乎是吓傻的左扬,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你吓成了什麽样子。」她戳了戳对方呆滞的脸。
「这……真的不要紧吗?我看你都疼哭了……」不放心的左扬继续在莫灯的身侧探头探脑,眼神专注而担忧地看着她微肿的前额。
莫灯憋着笑转过身,说道:「真没事,我有东西给你,伸手。」
左扬一脸疑惑地伸出一双手,随即看到被放在手上的一只小木箱。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伤药,」莫灯望着木箱,眼神有些复杂,也不知道要说什麽,只能一股脑地把想法都说出来,「我知道可能有些多余,军中不缺好大夫……」
「不多余,是你的心意呢。」左扬浅笑,柔声打断了她。
单手提着木箱,左扬伸出手拉住莫灯的手。
「我很高兴。」
莫灯愣了一会,绯红色爬上双颊,不太自在地说:「高兴就高兴吧,就知道占我便宜……」
「哈哈,这我可不会退让的,」左扬拉着莫灯,眼神真挚,「我一定会把自己照顾好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得了,谁才是大夫。」莫灯斜眼笑骂,额头已经不疼了,却仍觉得眼眶发热。
「你一作画就废寝忘食的,还老是琢磨半天没有结果不肯罢休,当我不知道?」左扬纂紧了莫灯的手,语气有着些许不满。
莫灯瞪大双眼,这、这痴迷作画的习惯他啥时观察到的?
「做丹药也就罢了,还老爱研究新配方,天色暗了都不知道休息。」
「平常采药草也不知道避开猛兽出没的地段,还真以为自己武功能打就这般任性。」
「磨药粉不要次次都讲究细如粉尘,把自己手都磨破皮了也不知道疼。」
执着是你,任性是你,不肯服输也是你。
而我的眼哩,不知不觉都是你。
「莫灯,我是真不放心你,这麽固执的一个姑娘。」
左扬看着莫灯,眼中满是温柔。
他笑道:「还哭呢,我才要担心哭了好吗?」
莫灯瞪着他,满眼泪水显得一点都不可怕:「还不是你惹的?」
左扬依旧是很柔软的语调,笑得暖如朝阳:「那就等我回来收拾我吧?」
莫灯半怒半泪:「到时候有你好看。」
他笑意更深:「好。」
左扬走後不过两个月,战争正式爆发。
然而,不只有外族入侵,与之合谋的朝内重臣势力给了当今天朝狠狠一巴掌。
一向镇外的左扬大将军一反常态,率先针对谋反的反臣进行剿灭,虽然已经尽力避免人民伤亡,却被叛军几乎同归於尽的战术给弄得元气大伤。
代替左扬出兵压制异族的是另一位与左扬齐名的大将军,多年征战沙场的他经历丰富,可是面对有备而来且筹谋多年的异族,战事仍陷入了胶着。
悠远僻静的万花谷得知消息後,已经派出了好几批谷中弟子前往战场协助。
莫灯抄着药方,虽然下笔时字字端正,睫毛却不安的颤动。
万花谷中多是未曾经历战事的年轻弟子,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贸然前往只会拖累众人。
稍有游历经验的她应该要主动请求作为领头带着一批同门前往协助,她也确有此意。
可是,该前往哪一条战线呢?
一笔一笔地写下急救止血的药方,她边抄录边沉思着。
半晌,她抬起头,推门而出。
长达近半个月的跋涉,一群身着紫色万花服制的医者赶到了边疆战事的营区。
一下马,提着药箱的莫灯率先朝前来接应的营内大夫做了一揖。
「小辈们还劳烦刘大夫带领。」
「唉唷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这里天寒路远,劳烦几位侠士不远辛劳,快快请入吧!」
有些年纪的老军医满脸风霜,带着一些世故的双眼有些血丝,想必已经有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营帐内,遍地都是有着大大小小伤口的伤者,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脸上都染着浅浅的紫色,貌似有中毒之相。
莫灯柳眉一拧,知道兹事体大,也顾不得跟其他人解释直接将眼前伤者的衣领拉开,果不其然,胸膛的伤口周围散着点点紫斑,逐渐蚕食周围的肌理。
「刘大夫,这边的伤者都有此项症状吗?」莫灯一边说,一边挪了一点空间让刘军医能看清伤口。
刘军医满脸忧愁的点了点头:「若非实在束手无策,我们也不愿让万花谷侠士们奔波冒险,此毒阴损无比,并不会在数日内即夺去中毒之人的性命,反而会拖上近一个月的时候从内部将中毒之人的身体啃食,痛不欲生。」
说着说着,刘军医眼中带着愤恨及泪水:「既医治不好,又不忍将士受苦,将军已经下令送走一批伤者了,有些症状较轻还能行动的甚至扛不住这种被啃食的痛,纷纷自裁。」
莫灯身後的万花弟子们有些历练较轻已经稳不住的瘫软在地,而大部分的人皆是紧咬牙关不忍直视。
莫灯站起身,神色凛然,吩咐道:「一部分的人按着缓解的方子去烹药,务必先尽力压下这种噬骨的痛苦。」
语毕,她转而向较有经验的同门说道:「此毒虽然从未见过,但我仍可一试,这些日子麻烦各位的协助了。」
众人点了点头,随即着手进行配置解药的工作。
夜半三更,月以中天,昏暗的烛光下,莫灯目光锁定在眼前桌案上的几碟液体。
这些是她请同门帮忙蒐罗的毒物及一些可以化解毒素的药物,而从伤者身上取下的残毒就化在一碗清水中,呈现浓浓的墨黑。
她将那碗毒水分成许多碟,每试出一种配方就尝试滴进去毒水一次,若是能成功化解毒性,水就能转为澄澈。
一次一次的失败并没有让莫灯失了步调,她很明白,对方竟然敢用这种毒作为武器,铁定就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化解的方法。
正在专心解毒的莫灯被外头忽然的烘乱打断,她揭开帐廉,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脸上带血,满脸疲倦的左扬。
左扬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瞧见她,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在触及她时倏然放大。
「你……怎麽……」
而莫灯同样惊骇不已,与身旁众人的骚动原因相同。
左扬的肩上中了一支箭。
箭上的标志他们都认得的,来自诡计多端的异族阵营。
箭上,有毒。
还没得及说完话的左扬忽然感到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晕眩甚至让他来不及扶住任何能支撑他身体的东西,便倒了下来。
「左扬!」
他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是第一次,莫灯对他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