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公车，我撑起伞，雨依旧下着，只是毛毛细雨。走到那个令人怀念的河堤，我在附近的座位坐了下来。
「以茗，我会看到那样的笑容，是因为你也跟我一样忘了对自己诚实对不对？」
我望着雨轻快地掉落在河里，以茗当年那个笑容又一次清晰地浮现。
太冷静了，那个笑容完全没在笑吧！
爸爸带我去看医生的路上，我全都在想以茗的事情。没有跟爸爸多说几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因为我们还在冷战。
已经一个星期了。
或许是我孩子气地自认为我们在冷战，但爸爸没有先开口，我真的不晓得应该跟他说什麽。
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停在路旁的停车格里，我旋过身子，想拿放在後座的雨伞。
爸爸却伸手按下我的肩，让我坐了回去，然後把伞递给我，「怎麽扭到的？」
他打破了这个星期以来，笼罩在我们之间的静谧的玻璃。我垂下眼，静了半晌，才慢慢开口。
「没什麽，」打开车门，我撑开伞，「只是上体育课不小心。」
我承认，我很高兴，爸爸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而且是和往常一样，温柔的关心。也许在亲子吵架中最吃亏的往往是当父母的，我们可以任性，会赌气。但爸妈对我们的关心却无法仅因争吵而被抹灭。
他们，永远也放不下心。
我不晓得这样的结论是否正确，但至少，在只有爸爸的我们家，一直以来都是用这样的相处模式。
看完医生出来，脚上多了一层绷带，脚踝的部份被包紮了一大包。我总觉得，好像有点过头了。
「爸，」我指着我的脚踝，蹙着眉宇看着准备开车的爸爸，「一定要包的这麽严重吗？」
「明天早上就可以拆掉了，你忍耐点。」
车子发动，我「喔」了一声，失落地垂下眼。
「要吃什麽吗？等等会经过以前常去的那家餐馆，」爸爸一边按下雨刷的开关，瞥了我一眼，「你不是很喜欢那家的烙饼？」
我楞楞地点头，「是很喜欢。」
「那就去买罗？好久没吃，很怀念吧！」爸爸对我微微一笑，一手控制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拍了拍我头。
「嗯。」我拨开他的手，撇过头，望着窗外似乎没有打算停的小雨。
车子微微地晃动，我靠着窗撑着头，想着那家餐馆的烙饼，不知不觉慢慢地失去了意识。印象中，很小很小的时候，好像有个女人笑着喂我吃烙饼，拍拍我的头……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一家人一起到餐馆吃饭。自从妈妈不在之後，好像几乎没有再去那家餐馆吃饭。和爸爸两个人，总是附近的便当店解决三餐，偶尔遇到生日或节庆，爸爸才会带着我到餐厅吃饭。
虽然偶尔会有点孤单，有点想念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的味道──那些饭菜，但和爸爸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也挺幸福快乐的。
到底谁规定，家里一定要有爸爸和妈妈？我为什麽不能任性的只要有爸爸就好？
「小晴、小晴，到家了！起来了！」
我缓缓张开惺忪的睡眼，爸爸的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上。
「可以自己走吗？还是要我背？」
「嗯？你背。」我揉了揉眼，脑袋还不是很清楚，不晓得哪来的念头，下意识地给了爸爸这个答案。
他走下车，打开我的车门，我懒懒地靠上他的背，双手自然地环过爸爸的脖子。
雨已经停了阿。
接触到车外的冷空气，我才慢慢回过神，意识到雨停的事实。
靠在爸爸的背上，他厚实的背传递着他的温度，身上熟悉的烟草味和古龙水混杂在一起。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爸爸。
「回来了阿，依晴脚还好吗？」
爸爸打开门後，阿姨很快地走了出来，一看见我们马上关心起我的脚。
我点点头，逃开她的视线。
搞什麽阿？应该还在生气吧！这种时候还装什麽好妈妈？
不以为意的思绪闪过脑海，我拿过爸爸手里的烙饼，我没有理会还在脱鞋、放伞的爸爸和阿姨，自己慢慢走到客厅去。
「医生怎麽说？还要去复诊吗？」半晌，阿姨走了进来端了一碗汤给我，「喝点热的，外面很冷吧！放心这是今天晚上煮的鱼汤，不是南瓜浓汤。」
「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她果然还在意上次那件事。既然这样，干嘛刻意突然对我释出善意，我们都那麽多天没有说话了。
我小心地打量着身边的阿姨，她俐落地收拾着桌子，拿着抹布到处擦拭。
真的好像，好像妈妈……
「我不吃了，剩下的给你，这家烙饼很好吃。」我拿起鱼汤，让碗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地不时偷瞄阿姨的反应。
「依晴？」
她一脸讶异地看着我，我点点头撇开视线，小声地嘟哝：「我回房间了。」然後站了起来，以缓慢的速度移动。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叫爸爸背你？」
「不用了，他去洗澡了吧！」我摆了摆手。
「依晴。」
「还有什麽事吗？」
「阿……不……不，没事。」
她犹豫了半晌，结果挤出「没事」这两个字？我长吁了口气，没有理会她，慢慢走回房间。我真的搞不懂她在想什麽，还有她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个女人，又有多爱我爸爸？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
为了以茗的那个笑容失眠，为了和阿姨的事情失眠，为了我不晓得该不该封存起来的妈妈的记忆失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不得不去想：如果今天爸爸和妈妈没有分开，我是不是就不会烦恼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以茗，就不会在意他那个笑容？
微笑，原本该是我最熟悉的面具。可现在，我好像一再地被微笑弄的不知所措。
阿姨的微笑、爸爸的微笑、昕岚的微笑，还有以茗的。
每个人，都用笑容藏着许多事情……连我也不例外。
时钟的指针在十二点的位置，突然身边的手机震动了下，然後萤幕弹出和以茗的对话方块：
「和好了，放心吧！你的脚还好吗？有没有好好休息？明天要我和昕岚在校门口等你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快速地回了他几句。
以茗那家伙根本完全把我当小孩阿！这麽不放心！
「但我很认真这样想了很久，觉得你们说不定很适合。」以茗的那句话，不小心又闯入脑海，不知怎地，一股酸楚冲上鼻梁。
「以茗，你对我到底是怎麽想的？」我躺倒在床上，手抵着额，楞楞地望着天花板。
「那就好，不要再随便吵架了！没有那麽严重啦，你就乖乖地和昕岚先进教室！」
「那你自己小心点，不要让我担心。」
「阿，打错了，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