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海，怎麽不吃呢？」妈开口问我，而我压下心中的焦虑，使力挤出笑容，开始动起筷子，假装投入在这场饭局中，用着彷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角色，无心地听着他们家人间的对话。
「秋樊，最近事务所还好吗？」叔叔关心地问着，面对秋樊时他的态度，与面对我时有些反差，这是妈改嫁之後、我刚踏入这个家时便有的印象。
「一切都很顺利。」秋樊如同对待他人一样，冷淡地回应着。
虽然此刻的秋樊用着一贯的淡然口吻，但我知道在他的内心中非常敬重并崇拜叔叔，因叔叔长久以来对他的栽培以及教育方式。秋樊曾经告诉过我，纵使叔叔在他儿时非常严苛，但一向不会要求秋樊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所有对他立下的规定，叔叔也会身体力行，并且叔叔的个性正直、诚恳，也教育秋樊唯有这麽做，才能够得到他人的信任，至於那些靠编织谎言所得来赏识，在谎言揭穿的那天都会消失殆尽。
正因为叔叔的个性是如此，他的事业彷佛也为了奖励他般，蒸蒸日上，在三十几岁时，白手起家的他在这社会上已踏稳脚步、得到了权力及地位。
「那就好，虽说事业上该努力的还是必须努力，但到头来健康依然是最重要的，不要把身体搞坏了。」叔叔也夹了一些肉放进秋樊的碗里。
秋樊说在他记忆中，叔叔原本是个不苟言笑的严父，使得秋樊对他有再多的崇拜、再多的爱也从不敢说出口，即便到後来经历了婚姻的失败，他依然维持着一直以来的作风。而让叔叔转变的关键在於几年後，在他与我妈刚结婚的那段时间，秋樊开始对这个家、对他疏离，他才似乎了解到什麽，开始改变自己对孩子的态度。
直到了多年後的现在，他只有在偶尔问起秋樊的工作时，才会显露出一些以往的严肃。
「爸，我知道。」在一旁听见秋樊这麽回答的我，暗自翻了白眼，有股想告诉叔叔他每天都加班的冲动。
刚与秋樊认识时，我并不知道秋樊与叔叔之间曾经历过某些复杂的事情，只能从秋樊对我妈的态度稍微了解到他似乎无法坦然接受父亲的再婚，也从没认真想过，为何他不能接受我妈却能够与我和平相处？只知道他似乎跟春煦一样，很疼爱我。
记得那时候的我还经常要他告诉我与父亲之间的任何互动，仍旧能看见当时年纪轻轻的我，用多麽向往的眼神望着秋樊诉说那些回忆、那些对我来说太过奢侈的情感。
七岁那年刚离开亲生父亲的我，极度渴望了解何谓父爱，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开始抓着别人问起关於「父亲」这个角色的所有事情，纵使後来遇上像春煦这样好似能给我一些答案的人，在心里深处，彷佛还有一块空白之处，期盼能从他人的故事中，找出一点与亲生父亲间相处的样子、那种一般父亲与孩子之间该有的样子，无奈听了这麽多人的故事、也听了秋樊的亲身经历後，我得到的仍旧只有失望而已。
「若海，你还好吗？」语气柔和了一些，叔叔喊了我的名字，而我抬起头望向他。
会是这个人吗？能真正成为我的「新爸爸」而非名义上的父亲？
我曾经这麽想过，在夜深人静、脑中浮现叔叔的微笑时。
但後来我得出的结论，却一如既往。
「啊？」
我只要有春煦就够了。
「最近过的如何呢？」此刻我才注意到叔叔笑起时，脸上浮现出数条细纹，那是一张走过辉煌岁月的脸吧？
「最近啊……」我咬着筷子，随後便想起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太好，於是将筷子放下。
「学校跟打工都还好吧？」叔叔却神态自若地边夹着菜边问着，似乎是在提醒着我这里是他的家，同时也是我的家，不需要如此拘谨。
但我没有接受他自动作中发出的邀请。
也许这就是我给他们的距离吧。
因为从来不是必须的东西，所以可以很轻易地拉开距离，就算在刚刚给了一个拥抱、朝这个家往前踏了一步，还是可以很轻易地退回原位。
「喔，那个啊。」双手放至桌下不断相互扭搅着：「一如往常，也很顺利。」我有些客套地回应着，避开了在学校及工作场所都陪伴着、但对我来说在这个环境下提起过於突兀的阿阳。毕竟阿阳跟春煦是亲戚、毕竟关於春煦的任何事情，也不知不觉变成这个家的禁忌话题了。
「还在泽阳的咖啡厅打工吗？」妈问起，还是说出了阿阳的名字。
「对。」而我只是点点头，不愿多说什麽。
「你打算在那里做到大学毕业吗？」这个问题使我皱起了眉，但下一秒便恢复原状。
我大概能从妈的语气里，感受到这问题不只是表面上这麽单纯，妈似乎想提起某些我并无意愿触碰的敏感话题。
「没意外的话应该是吧。」於是我选择再度拿起筷子，想藉由这正常的动作来伪装自然。
「没有别的规画吗？」而妈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试图让这话听起来像是单纯的闲话家常。
却让此刻的我更加确信她的意图并不单纯，同时也开始思考着，是否她一开始的和蔼、一开始的不同，都是装的？
或许真是如我所想，本质上她还是与以往没什麽两样。
得出这个结论後，不知怎地有些感伤。
「目前没有，我还不知道将来要做什麽。」我摇了摇头，想要同时甩掉那些莫名的情绪。
「是啊老婆，若海才二十岁，才刚念大学呢，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叔叔在一旁替我说话。说实话，我偶尔会很庆幸有他担任缓冲的角色。
「我也没说什麽啊，我就不能问问她未来的想法吗？她可是我孩子呢！」妈皱着眉回答，不认同地瞪了叔叔一眼，彷佛要他别多管闲事。
这幕与过去重叠的画面，是否象徵着等会儿将有一场如同多年前的争执？而原因会是相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