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到底如何度过低潮,叶月不得而知。可对她来说,那就是一种煎熬,甚至日後回想起来,她也想不出到底那段时光里,有什麽是值得她怀念的?
暂且撇下课业不谈,即使回到家了,她也得不着半点喘息的机会,只能默默承受张然的冷嘲热讽,而这些年来空长了年纪,情商却每况愈下的弟弟也总会在旁落井下石,极尽讥讽昔日她拼命考上大学的用心。
真要说的话,家人这样的反应也在叶月的预计之内。虽说他们对於自己的未来规划并没有太多的限制,但她离经叛道地选择了这麽一条压根看不见未来的路,还是跌破了他们的眼镜。
说到底,叶家父母都抱持着以利为先的价值观,不然当年也不至於把她半买半送地交到周家手里。而艺术这种东西,能靠它吃饭的人着实太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在他们眼里,艺术的价值本就不高,甚或说是一文不值也不为过。
相较於成天待在家里的张然,叶衡安对於自己这女儿的事情,大多时候都采取不管不顾的态度。可是冷漠如他,当年得知她报考了艺术科系,还是特地赶回家里,将她狠狠骂了一顿。
大学刚开学时,叶月有次偶然和同学提起这事,那女生随口问了一句,那时她是不是很难过?而她沉默半晌,最後还是没有回答,只给了那女生一个简单的微笑,轻巧地带过了这话题。而她终於没对那个女生解释,自己早就不对父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这件事。
之所以什麽也不说,主要是因为她非常明白,如果一个人生长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那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理解,为何「家」这样一个本该充满温馨的地方,却成了儿女避之唯恐不及的沼泽深渊?
严格说来,叶衡安的指责其实并没有伤到她。毕竟他再怎麽反对,她要是不肯更改志愿,他亦是无可奈何。
这可是她的人生,叶家父母虽在她尚未懂事的童年剥夺了她的婚姻自由,夺走她青春岁月里本该拥有的天真无邪,却不能在她长大以後,再度剥夺她为梦想努力的权利。
哪怕别人再如何取笑,她既已下定决心,便断没有退缩的理由。就算是生她养她的父母,也没办法从她脑海里抹去蒋之博的存在,并她曾在心里对他许下的承诺。
只是叶月虽明了这一切,可她终究只是个人,面对着家人的不谅解,会感到难受亦是再正常不过。而她唯一庆幸的是,纵使她始终没能抽中大学的宿舍名额,然而因着周家的金援,她幸运地在寸金尺土的香港找到租屋,得以在学校附近住宿,不至於像中学时那样,每天都得被逼回家接受张然的「碎碎念刑罚」。
当然,倘若没课,也没什麽急着要交的报告,她还是得回家去瞧瞧父母。但她倒是也知足,应该说,她比谁都清楚,若是像以前那样每天回家,承受张然的谩骂及叶亮的嘲讽,恐怕她早就被压力压垮,直接跑到学校顶楼去自杀了吧。
不过幸好,纵然过程充满痛苦,她终於还是熬过来了。
周明毅毕业後两年,她几经辛苦,流过无数泪水及汗水後,总算迎来了印证着她四年血汗的毕业成果展。
确定展出日期後,不少同学都兴奋地广邀亲友,想着和至亲分享这份得来不易的喜悦,唯有叶月异常安静,只默默画着她的画,默默去找教授讨论,默默地一遍遍做着修改,但自始至终,都对邀人来参加展览这回事表现得兴致缺缺。
倒也不是她真的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仔细一想也就知道了,接管13K才两年不到的周明毅哪有时间来参加她的毕业成果展?难听点说一句,以他忙碌的程度,除非她突然出车祸死掉,否则想要在晚宴或周家以外的场合见到他,那压根是痴心妄想。
至於叶家父母,那就更别提了。这几年间,他们虽然好不容易放弃了说服她转系的念头,却绝不代表他们改变了对艺术的观感。要让他们来参观成果展,约莫只会落得一个下场,那就是毁掉这个对她而言太过重要的日子。
於是她想,没有人来也没关系,单单只是从大学毕业这件事,便足以教她兴奋上三天三夜了。所以,就算谁也不能来见证这一天,只要她自己在,那也就可以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却还是抵受不住自心底昇起的寂寞感,而她更没想到,最後她竟在这一天,遇上了某个彻底改变她人生轨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