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沙发，泪痕还没乾。
但我累了，不想哭了。
「复发了？」正式问出口的当下，我的声音在颤抖。
「嗯。」他坐在我身旁，只是低着头轻轻应声。
「还…还剩…多久？」
「比你想的久，我是复诊发现的，又不是恶化到最後才发现。」他这会儿才抬头辩解。
「你是不是又想骗我？」我蹙眉问他，没空思考现在的我有多狼狈。
孟皓心疼地望着我，彷佛我才是生病的人：「傻瓜……我这趟回来就没打算骗你。只是这个月发生好多事，有些话没办法在视讯讲清楚，只好留到现在。」他把我紧拥入怀，忏悔般的语气。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有好有坏。」
「那你先说坏的。」
「第一个就是……我复发了，但还没扩散。」
「真的？」我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了。
「真的啊！不过之後检查我也不知道会变怎样，我不想给你希望，你不如到时候直接问医生？」
「嗯。」也好，至少不用经历猜疑的痛苦。
「第二个坏消息是，管家因为我复发的事，被我爸开除了。」
「为什麽？就因为没把你照顾好？你爸才是应该负责照顾你的人吧！」
「不，管家知道我复发之後，跑去我爸面前大骂一顿，骂他不配为人父之类的，听员工说，他当场什麽难听话都骂出来了，我爸一气之下就把他开除。」
「可是管家说的也没错啊！你会变成这样有一半是你爸害的，另一半就是你自愿被你爸害……」
「呵。」他无奈地笑了。
「不会还有第三个坏消息吧？」
「第三个就是……我被我爸撤职，赶回台湾了。」
「早该这样做了！」我蹙眉碎语：「怎麽能等到复发才愿意让你休息？」
「呵呵。」
「你还笑得出来！」
「坏消息讲完了，当然要笑啊！好消息就是，我回国前忧郁症主治医生说我可以停药了。」
「癌症复发反而不忧郁了？」
「谁知道呢？反正医生说我不用吃『有那种副作用』的药了。」他是在对谁挑眉？还笑得越来越开心：「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爸不管我了，要我想怎麽过就怎麽过、想爱谁就爱谁，好好活下去就好。」
「……。」非得等儿子变这样，他才说这种话？
「我没什麽想做的，只想回来跟你在一起。」他用脸轻蹭我的发，话声柔软：「只是我怕你陪我走过疗程会很难过。」
「你他妈爆肝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点！」我推开他自以为温柔的拥抱，狠狠大骂。
「……。」
「怎样？你爆肝的时候没想到我会这麽不爽？之前是看在你忧郁症的份上才对你轻声细语，别以为癌症我也会那样对你！」我指着他大吼：「你他妈我才是需要被同情的那个蠢蛋！」
「……。」他傻傻望着我，或许在思考该怎麽哄？
没用的！
怎麽哄都没用！
「妈的，我刚刚真有那麽一瞬後悔遇到你、爱上你，活该我的人生要出现这种悲剧！」
「……。」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落泪的人，眼眶忽然一红，哭了。
「对不起……」他甚至拉着我的衣角道歉：「我知道错了……」
「不要跟我道歉！我一点也不想听到那三个字，『我爱你』只能换来你的『对不起』太他妈不值得。」我板着一张脸努力不去同情他，眼泪还是静静落下。
是他太过分。
是他不珍惜自己，明知我有多怕失去他，还一副不在意。
「以後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了！我管你哪时候要死，从今天起我会把每天都当成最後一天。」我抹掉脸上的泪，瞪着他说。
「……。」他茫然地看着我，不确定我是否能接受现在的他。
「除非你人生的最後一天不想跟我过，那你现在就可以滚！」我指着门口喊，看他猛然摇头又猛然点头。
「孟皓……我爱你。」我捧起他泪湿的脸，凝重地告诉他：「你如果也爱我，就别再做对不起我的事，包括太早死、死得太难看、死在别人怀里，都不行！听见了吗？」
「嗯。」他傻傻点头，泛泪的双眼读不出是愧疚还是心疼，但不管那是什麽情愫，都无所谓了。
「我等你消息一整夜，现在好累，想去睡了。」我疲惫起身，往房间走去。
他只是静静坐在原地，目送我关上房门。
如果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想到往後我都要这麽过日子，直到那天真正来临，或许我们都不会有遗憾，但心脏还是为此一阵抽痛，他也一样吧？
当我睡醒，他已经整理完那几箱行李。
小公寓里到处都有他的东西，他正开心地在客厅挂起那幅被他说性感的「悲伤」侧脸画，转身又把他喜欢的电影DVD塞进我的书柜里，费心布置起他未来要定居的「家」。
「你什麽时候开始治疗？」我站在墙边看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你醒了啊，午餐想吃什麽？我煎牛排给你吃好不好？」
「先回答我。」我轻叹一声，他才收起笑意回答：「过几天要去重新检查，之後才知道疗程怎麽安排。」
「嗯。」我点点头，走向他，钻进他怀里紧紧抱着：「我会陪你。」
「我知道。」就因为知道，他才笑不出来。
『明明想要给她幸福的未来，现在却可能成为她人生里最大的悲剧。』
换成我也笑不出来。
「你会煎牛排？」回到刚刚的话题，我不禁抬头靠在他胸口探问。
「看你在厨房煮东西很性感，我就上网找食谱学了，结果失败好几次，管家他们负责吃失败品。」
「最後有成功？」
「有啊！」
「好吧，那午餐你负责。」
「我们一起去买材料！」他再度扬起笑容。
「嗯。」我却笑不出来。
手牵手走在路上，我没来由问了他……
「如果今天就是最後一天，这是你想做的事吗？」
「嗯，我想煮一餐给你吃。」他回头对我微笑。
那一瞬间太耀眼，我不禁心脏一抽，鼻尖一酸，但是没有哭。
「王勤勤你真的很可恶……」
「没你可恶。」
「我早上真的以为你说後悔遇到我，是想赶我走，那时才开始有害怕的感觉。你知道我想了多久才决定回来吗？我也想过彻底离开你，去其他国家躲起来治疗。可是……如果人生短暂，那我除了待在你身边之外，好像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了。」
「後悔遇到你……那是气话。」我低下头承认。
「你生气好可怕，什麽难听话都能喷出来欸！」
「谁叫你让我等一整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带来一堆坏消息，换成是我要死了，你不气吗？」
「……气。」
「那就对了。」
「我又还没要死，你怎麽老是那样讲……」
「人总要一死，我不能先做心理准备吗？」
「那也不用这麽早做心理准备……」
「反正我已经决定把每天都当……」我话都还没说完。
「嗯，最後一天。」他笑了笑说：「我赞成。」
「你赞成个屁？我这样做不是希望你放弃治疗。」
「我知道啊！」
「你真的知道？」
「嗯，能跟你一起把每天都过好，我哪舍得太早死。」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脸蹭了过来。
如果这是最後一天，我不想为了旁人的眼光推开他。
如果这是最後一天，我们都该把握能靠近彼此的时光吧？
只是，进大卖场之後还肆无忌惮的放闪就不太道德了……
「你一定要这样推车吗？」他把我圈在他跟推车之间行进。
「嗯？」他若无其事地扬起嘴角，没打算放手。
直到他自顾挑起牛排，我才趁隙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