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大学在缺乏教室的情况下,自然是考虑不着学生宿舍的问题,不过,徐陵倒也用不着烦心这方面,老家早就找好了学校旁的空屋,隔音效果不用说,就连墙面都才刚粉刷。
高中毕业後,他到梧桐镇里读了大学,和赵伏安的距离又近了些,联系的次数却愈发减少,上次见面,还是托了运气的缘故,才能在街上偶遇。
他可不想和赵伏安落得形同陌路的下场,可一支笔在手上转了好几圈,就是不知信的内容该写些什麽,此时,门铃声适时地响起。
夜半三更登门,这访客肯定有急事,徐陵将门推开一条缝,门外的胡静正笑盈盈的和他挥手,他迅速地拉门往回扣,但胡静动作比他更快,立刻抓了门把说道:「不够朋友,不顾道义,这麽晚了还不让我进去坐坐!」
「你离家出走到我这,你爹知道非把我处理掉不可!」
徐陵记得对方的父亲是何等狠角色,再者,胡静闹离家也不是一两会,鸡毛蒜皮大的小事也要出走,若是她每回都来,不免引人误会。
「我这次是认真的,可能再也不回家了,你不放我进去,我就把这附近的都叫醒!」
徐陵无奈,往旁退了一步,让出门口。
瓷杯中乘着凉了的冲泡咖啡,胡静不介意,缓缓捧起杯子轻啜几口「大恩不言谢,有机会再报答你。」
「先不管报答的事,」徐陵站在一旁,看着她几乎半躺在沙发上,像是要睡着的样子「静,我不能收留你。」
「我知道,我爹的人满城在找我,你就让我呆一下,天亮了保证走人。」胡静立起手说道:「不让任何人看见。」
徐陵感到疑惑,这次为何如此大阵仗「你又做了什麽好事?」
「邓叔走了,说是局势有变,我不懂那些,我只知道,如果我这次没有跟着他,以後就没机会了。」胡静的目光看向远方,把玩手中的瓷杯说道。
「那位寄住在你家里的先生?」
「是。」
「你想送围巾的人?」
「是,等我爸的人一走,我就搭火车,邓叔说要去山西,我也去。」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麽是好,数度张嘴又再闭合,最後只好讷讷地问道:「我该劝你吗?」
「不用,」胡静摇头苦笑道:「我不怕後悔。」
当日天方破晓,徐陵便将胡静送往火车站,这个时段人潮不多,没有各式杂乱的气味,木头墙壁飘散腐朽的霉气格外清楚,他望着她提起小行李箱愈走愈远,忽然想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後一次见面。
他有这样的决心,能为一人放弃所有吗,徐陵想,大概是没有的,怀着难解的心事,他又在月台坐了一阵子。
徐陵并未知晓,火车站外榕树下,一人和他一样心绪不宁。
赵伏安早晨出门为江姨办事,过火车站时正巧看见徐陵。
对方自黄包车下来,提着皮制行李箱,又体贴地搀扶女子踏入地面,两人一同进了火车站,赵伏安臆测,他们大概是去旅行,那家伙在分开的时间里,有了可以相伴同行的女伴。
位置终究会被取代,这有什麽,徐陵有财有貌,哪名女子不为他心折,何必感到诧异,又何必欣羡,应该祝愿他才是,提醒自己数次後,赵伏安才缓缓离开火车站。
站在徐陵身旁那人早就不是他赵伏安,给徐陵写完这封信,然後切实的放在身边,算是给自己的纪念吧。
回到当铺时,阿喜招呼他将杂物放入储藏间,接着整理好帐本,最近典当物品的人变多,口袋揣着钱财,战火蔓延时,才能更快地逃亡。
赵伏安这几年储下的薪水大多寄回家乡,也没别的打算,真正乱世,钱财又有何用。
忙碌的日子使人忘却,期间,赵伏安也曾收到来自徐陵的信,他小心收好,如果他买的起保险箱,真想把信好好地锁在里头,然後永远不打开。
但赵伏安没有,他只能放信在抽屉的最深处。
徐陵大概不知道他在发什麽神经吧,赵伏安也不敢说——他欣羡能够正大光明的作为情人,长伴徐陵身边的女子。
那天榕树下,他被脑中浮现的龌龊想法惊到,更何况还是对最好的朋友,赵伏安清楚,他已配不上这段友情。
有时候,倒楣事是会纷沓而至的。
赵伏安和江姨办事回来,阿喜兴奋地向他挥手说道:「不用谢我,你摆在书桌那信,我帮你寄出去了!」
赵伏安脑中一片空白。
「就是署名给徐陵那封,你忘了写寄件人地址,我还帮你补上了。」
「他娘的说什麽!」他捉着阿喜的领口吼道,大有要把人活剥的气势,眼神透出无尽绝望。
「干嘛,我真是好心没好报!」阿喜也紧抓赵伏安的手腕,不甘示弱的回应。
眼见械斗一触即发,江姨自阿喜後脑勺狠狠拍去,阿喜没站稳,踉跄跌在赵伏安身上。
「好了,」江姨看着跌在一块的两人,温和说道:「有话要用说的。」
「师兄对不起。」赵伏安冷静下来,轻声说道,深深掬躬後,他快步狂奔出当铺。
在渡口坐了很久,待船夫把小舟停靠河边,然後熄灭所有的灯火,三五成群地走回家中,一人伫足在赵伏安身侧,问他为何还在此处。
我在等人,他说。
一周後,赵伏安接到来自老家的信,沉默地收拾行囊,他的私人物品不多,小背包都装不满。
「伏安,记得写信过来。」出发前,江姨翻整齐他的衣领,温和地嘱咐。
「平安回来,」阿喜有些不好意思,摸头转向一旁「跟我解释清楚。」
他站在火车内,他们在月台上,一道车门隔绝了两端,不要轻易道别,因为太有可能这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