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音乐厅,左顾右盼一会儿才在一隅找到两个老师,而其中一个捧着一束包装精美的花。
「芷亭,这是服务台交代有人要送给你的。」护着怀里的花束,直到我步至她们面前後老师才将它交给我。几层包装纸内,是数朵艳红似火的朱槿。
「还有这个要给你,是初赛的出场顺序。」她另外递给我一张标明十三号的号码牌。
「时间也快到了,先去预备室吧。」另一个老师提醒。
我点头,纠结地看了下那朵花。随即将它和手机交与老师们,老师们再再叮嘱、鼓励数句後我才告别了她们,跟随着里头的指引前往选手预备室。
到达预备室,见里头皆是零零散散地落坐,我便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以座位的数量大略计算,此次竞赛约莫有五十位参赛者,而如果我没有记错,将自此取十五名进入复赛。
苏珏洵也已经在这里预备,身边聚集着一群应也是名门之後的女孩们,其余的人也大都是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同时,我也时常查觉有目光注视着我,不加以理会,我盯着自己的手指,缓慢地打转。
两点整,周遭慢慢地安静下来,一位应是评审长的女士来到前方宣读规则,不过数分钟後前台便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圣霁第一届里拉琴乐理竞赛开始,请一号选手就位,二号选手请准备。」
几曲过後,我暗想:国内贵族们可能都不很注重音乐这个领域──亦或是他们皆不约而同地忽略里拉琴。
曲调生硬、指法生涩,一曲平淡地彷若使劲勾弦便可能碰伤手指──有多少人能够没有划破手指便得以驾驭里拉琴?
五号,苏珏洵上台。
柔和委婉的音韵,像是春风拂过般掠过心头,轻柔地捎来回暖的气息。即使有些细节掌握得并不够好,转调的部分也不甚强烈,整体而言乐曲通顺流畅,水准仍是中上。
在她之後虽也有搬得上台面的演奏,可并没能真正被我记在心里。
十一号上台。
第一个高昂但浑厚的音一出,立即吸引住我有些失魂的注意力。紧接着,绵密缭绕的音符层层堆叠,奏地快速却无比悠扬,转折的切音又快又急,原本的优美转为汹涌的波涛,高潮迭起宛如已呛至咽喉的海水──最後的高音作结,似是海浪急速退潮。舞台安静了一会,热烈的掌声才突地爆出,久久不断。
我以手背撑着脸颊,淡淡一笑。
明明是演奏着激烈的海浪,却听得出演奏者将其诠释得深沉内敛,彷佛涌浪不过是一曲前奏小调,深海内部正酝酿着一场噬人的海啸,可罗织铺陈之後,海啸却没有爆发,反倒迅速地回归平静祥和。
这样不寻常的安排,莫非反映着这个人的心境?
抽出记忆里的每丝每缕分析这人的表现,下一人的演奏竟就这样浑然不觉地过去,很快地轮到我上场。
站起身,我顺了下裙摆,双手自然地轻叠在下腹,踩着缓慢步伐步出後台。
微黄的柔光聚焦在台中央的银色里拉琴,美丽的琴座线条一看便知价值不斐。走至琴旁向台下微笑敬礼,窸窣声戛然而止。
不急着坐下,我伸出左手,反手用指尖从短弦至长弦拨了过去,确定其发出每一个音都准确无误之後才姗姗在琴椅上坐下。
在比赛的舞台上试音,这大概前无古人吧。
我拨动第一个低音,象徵一片枯叶应声落下。萧瑟的氛围自琴音流泄,孤苦的金风吹起地面的凋叶,拂过枯黄乾瘪的芒草丛,经过逐渐乾涸的渠道、裂开的土块、空有谷壳的稻穗,最後,葬送在第一场冷冽的雪中,转手、以指甲磨过琴弦,结尾──
惆怅的秋风似乎仍不断膨胀,我站起身,一鞠躬,朝另一侧後台步去,直到身影隐在布帘後掌声才响起。
我这才放松身体,正准备出去找两位老师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同学,你表现得真好。」
由於後台被黑暗所垄罩,我看不大清楚对方的脸,只得道:「你是?」
方才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这里有些暗,我们到前厅吧。请。」朦胧之中,他作了邀请的动作,俐落而真诚。
我抚过脖子,迈步朝前,那人跟随在後。能感觉到他正维持着与我之间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出去的道路恰好是报到处左侧的廊道,我在末端三分之一处,一旁还有另一条岔路的地方停下、转身,那笑的温婉的身影正巧站住脚步。
淡色的眼眸柔情含笑,头发自然不紊乱,在温煦的廊灯下显得更加温顺,浏海齐眉,细淡的眉随着眼角微扬,薄唇勾起,白净的肤色衬得他十分儒雅。无一处皱摺的衬衫配上针法精细的菱形大格子浅灰色背心,长袖衬衫袖口烫有一圈淡淡的金纹,笔直的深色西装裤以茶色皮带系着,全无饰品的配戴,整个人散发出十足贵族学院风的气息,举手投足间更流露贵族名门的气质,那抹一直噙着的微笑高雅却亲民。
「唐突了,我是圣萨迪芬学院代表之一子桑聿勋,敢问同学姓名?」他有理地道,笑容不减。
他就是子桑聿勋?
「俞芷亭,人民高中代表。子桑......是那个音乐世家?」
「子桑家不敢担当音乐世家这个称号。俞同学出身一般但弹奏手法不俗。可,恕我冒昧,曲末那个转音──是否刻意为之?」他加深了笑容。
我也笑了,被他特别留心的理由是这个?
「不知道评审是不是与你有相同的水平哪,在乐曲最高昂处转调的十一号。」
子桑聿勋微愣,但很快地反应过来,神色有些许改变,「同学耳力不凡,我还是首次遇见有人同我一般。」
「同你一般喜好测试评审程度?」
子桑聿勋这才真正抛下一直挂在他脸上的客套微笑,展现出一点真诚,「你真的很特别。」他朝我迈进一步,友善地伸出手,「我能称呼你芷亭吗?」
我握住他的手,「有何不可?子桑聿勋。」
这才发现,我必须仰起头才看得清楚他的脸。
「......你几年级阿?」我淡淡地道。
现在的人究竟是怎麽了,一个个都像树一样。
子桑聿勋大概懂了我的话外之意,失笑出声,「十二年级。偷偷跟你说,我一百八十六公分喔。」
......
就算你听出了我的哀怨还是可以选择不要说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