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耸肩,无视於我的问题,嬉皮笑脸地问道:「现在要去哪?」
我盯着他哑了许久,才有些恼怒道:「回家!」说罢,便撇过头,专注地看向窗外。
半晌,沈羽梣的声音从身後传来:「至少这次你说出来了。」恍若来自千里之外幽深之处,入耳无不惚恍。
太过虚幻,太过难以辨析。谁能定义说出口便是对?谁能说道出口便是成长?
既此,说出来了,又如何?
我只觉自己像是倒退了一万步,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功亏一篑地毁了一切。
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错,是我始终不语,她始终不怨,惯坏了彼此,最终落得两败俱伤,谁也怨不得谁。倒是那首先打破平衡的人,该是难辞其咎。
窗面映出嘴角的涩味,看得人双眼发酸。
又过了数站,沈羽梣伸手按了下车铃。
「你要去哪?」
「是『我们』要去哪?」他一本正经地纠正我。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要去哪里?」
「走吧!」他不答,只是拉起我,自顾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来了不就知道了!」
我长叹了口气,不情愿地下了车。
「时间刚好!」又一路公车驶来,他笑着伸手拦下,并将我半推上了车。
我无奈地坐了下来,百般聊赖地盯着窗外,不想再给予他半点理会,迳自放空了起来。
「梁雨若,醒醒,要下车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叫唤声在脑中糊成了一片,只道那嗓音很是温柔,比过去梦中的所有都来的柔和,令人贪恋。
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才发现,那并非来自梦中。我还没来得急反应,便被带下了车,脑中还寻思着那叫唤,糊成一片的温柔。我情愿那来自梦中,魇梦莫再缠身。
「我们现在要去哪?」我望了望陌生的四周,低头看向正蹲在地上,翻找包里的那人,有些不耐地问。
「不知道。」他随性道。
「不知道?」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去漂亮的地方。」挂上相机,他拉着我一边走,一边笑道:「担心什麽?我又不会把你卖掉。」
我斜睨了他一眼,很是无语。
「别这麽紧绷,都花这麽多时间坐车到这里了,就好好享受吧!」他仰首望向远方,畅然道,声音却是温软。
无可反驳。我抬手揉去眼中的倦意,视线随着他,也奔向了远处。
翠绿的田园风光,蓝空无限绵延,目光拉长,我无止尽地追随那一望无际。想看穿什麽,想寻找什麽,想确定千里之外,景致依旧。
我真是无时不惧怕改变。却也只得扯着嘴角乾笑。
几座山座落於此,不至雄伟壮丽,然几朵云花依傍,刚柔并济,倒也有几分气势。
我偷觑了沈羽梣一眼,见他专注望远,便也安下心来,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悄然放松自己。
目光随意地停留、飘荡,花朵轻勾,山云大啖,有时却又长驻於一花一草,细细临摹那无处出奇的姿态。
满意自己的无俚头,我轻狂地笑了。
难得的,小小的,不可谓叛逆的叛逆,便已心满。
我突兀地在这无边,迳自笑得开怀。
「想不想看得更远?」沈羽梣侧过头,含笑问道。
我转头看向他,还未开口便被截断。像是早已知晓我的答案,他冲我笑得开心,朗声道:「走吧!」
我愣了一瞬,也笑了起来,应和道:「嗯,走吧!」
沈羽梣领着我,像小学生出游一般,轻松欢快。二人一路轻轻巧巧地沿着山路向上爬,石子路上,脚下好似踩着云朵,甚是轻盈。
山路有些崎岖,不似一般健行步道的台阶,整齐划一,细碎的石子路混着黄土,就是有石阶也是凹凸难行。
脚上正套着双硬底帆布鞋,脚底着实磕得生疼,却仍是向上攀走。
一步步攀上,远处的景观也逐步映入眼帘。
沈羽梣拉了我一把,二人站上一处高台,明媚风光尽收眼底,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只觉每一分吸吐,都是对这鬼斧的辱没。
活像画家大笔一挥,不刻意点缀,却又浑然天成。
「你看!」不拿起相机,仅仅用双手取镜,沈羽梣蓦然出声,「这片阴影是这里最重要的景色。」
地势高低起伏,我定睛於那山壁间的阴暗,良久,才费解道:「为什麽?」
「如果把那片阴影打亮,这里就不美了。」他抬手遮住了那暗淡,面前的景致顿时像经过滤镜一般,又亮了一圈,却也黯淡了彼此。此时,他又道:「你想想看看如果连那一整片也是亮的,会是什麽样子?」
我顿了顿,不由得忆起上回露营,高低俯视,站在橘红的光彩下,鸟瞰脚下景致,只觉一切被染得炫目,颇具几分昔日光景。那会儿只见着了耀眼夺目,倒忘了先前对於强光利影的批判。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偏头想了想,道:「应该,会是一幅光明的炼狱吧!」
「光明的炼狱?」沈羽梣有些新奇地复述,随後便笑了出来,「你形容得倒挺真切的。」
我莞尔,却又听他道:「阳光始终在那照耀,并非所有人面前都挡了道墙,但这又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蹙眉,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你看,阴影这不成了最重要的景色?」他语调轻快,「你不会刻意去看画面中的暗处,但它无声衬托了一切。不起眼,却比什麽都重要。看不见的墙或许造就了比别人多的幽暗,但不也塑造了更多的坚忍?」
顿了顿,二人始终盯着那暗淡,没有看向彼此。语气仍是轻浅,他道:「差别只在於,你看见的仅仅是黯淡无光,还是阴影衬托出的光明?」
「那你觉得我看见了什麽?」我饶富兴味地问。
沈羽梣偏头看了我片刻,才又望向远方道:「你在墙後面又多放了几面双面镜,一面多反射了几道光,一面却是圈住自己,放大了阴影,也锁住了自己。」
我苦笑了下,没有反驳,而是戏言道:「你倒是墙堵得高,却仍拼了命地往上爬,就为了不浪费阴影。」
「墙是我故意架高的,我想顺便锻链身体。」他胡乱道。
我笑了出来,却也明白这份不易,只得故作轻松道:「走吧,我们还要攻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