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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扔掉那瓣说不出品种的红叶,待其降於泥砂土石之中,我才迈开步伐。
脚下的枯枝落叶嘎吱嘎吱作响,伴随每一步的踏出,夹杂红、黄、褐的斑驳叶片不断的扬起又落下,彷佛泄愤似的,我更加使劲的踩踏,将之碾碎至残破不堪。
嘴边潜意识地喃喃自语,眉头微微一蹙,任凭五官放肆地纠结在一起。
我现在什麽都不想管,谁都不要看见我,谁都别想叫我回去上课,谁都别想……
喀滋——
兀地,左方草丛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胶结的宁静,亦扰乱了我焦虑不安的心池。我抬眸凝望,一只修长而截骨分明的手探了出来,直到露出整截温润如玉般光滑的手臂,便立马缩了回去,向草丛内抓了几下。
咦?
有人。
正当我还未意识到这项显而易见的事实时,低低的咕哝声率先响起。
「……阻碍我画画。」
好有磁性。是我闻言後的第一个念头。
呃……不,随後略一思索,纵使参杂几分性感的磁性,却难以掩饰本质清冷的事实。
声音的主人撑起上半身,有些率性随意的把衣摆上的落叶拍掉,然後一个侧手翻身,站了起来。
「喂!」少年张了张嘴,视线飘向远方。
阳光透过枝桠间,斑斑驳驳的洒落一地。
如墨玉般乾净透澈的墨发在零星几点的阳光下备显透明,看似柔软,却又张牙舞爪的刺向天空,称不上偏长厚重,但还是有一定长度的,松松软软的让人好想搓揉一把。
我愣愣的盯着他的每一个伸展动作,充斥着少年特有的张力与狂妄。
「喂喂。」
直到他再度出声提醒,这才发现『这个人』不仅出现在这里,还听见了我的呢喃,甚至念出来我的内心话。
那句,阻碍我画画。
「你怎麽知道的?!」想都没想的,话不小心脱口而出,简直是完全没经过大脑的脑残问题。
老天像是和我作对般,有时就是这样,嘴巴总比大脑快一步,以至於我常常语出惊人。
咳咳……这绝对不是狡辩。
「一直念。」
他语速懒洋洋的回,然後打了一个大呵欠,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知道在忙些什麽的眺望远方。
嗯……
此刻,他的声音早已回复原状,真高兴我猜对了他的原声。
该怎麽形容呢?
如若要我说……我想,那是一道十分乾净清洌的嗓音,说是沁人心脾也不为过。方才大抵是因为睡意朦胧,声音尚带着几丝暗哑,而备显迷糊。
可惜的是,显然我的脑袋还处於当机状态,只可辨声,无法辨意。
瞧他一脸昏昏欲睡,左手抬起揉了揉眉心,後慵懒地伸个懒腰。
我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脸庞线条上。
亲眼见证了何谓以鼻梁在空气中刻勾勒出一道完美弧度。
羡慕啊!
咳咳……所以,他有说话吗?
思绪逐渐回神,我一定要把这种发呆魂飞的坏习惯给改掉才行!
努力的思考,却还是想不起来。
我只得睁大了双眼,发出「蛤?」的疑问词,并且拖长了音。生怕他没听见,我特意大幅度的歪了歪头,表达我的疑惑。
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朝我这瞅一眼,非常直接地无视我的问题。
「啊该死,没睡饱。」少年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话。
这个人真的是……
他单手搔着後脑勺,确切来说是他那头凌乱的黑发,但我怎麽看都觉得他是愈弄愈乱。
连带着我的脑子也开始纠缠不休,开始胡言乱语,开始想着不符合情况的话。
「你干嘛不回啊……」
烦躁。
他一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吧!我抓了抓鬓角的几缕发丝。
可是。
「你说清楚行吗!」
不喜欢在打哑谜下去了。
不满的情绪宛若潮水,越涨越高,快要将我淹没。
思维不断扩散。
我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这些的。
我抿起唇角,降下眼帘,十只手指头绞在一起。
反覆搓揉着,彷佛这样就能带给我安全感。
明知道这并非他的问题,我们只不过萍水相逢,也明白这是开学至今累积的压力,抑或是那些破事直逼我的压迫感,更明了我不该无缘无故对他发脾气。
但真的好累。
一时之间,只有风簌簌地拍响枯枝落叶。
他会生气吧?毕竟是我口出恶言。
「呃,咳咳……喂!」少年的声音停顿须臾,再度响起,这次是带点不知所措的口吻。
果然?我抱持罪恶感。
「你刚刚念了好几次了!我想画画、我想画画、我想画画,跟台复读机一样一直重复,你不烦我都烦了。」男孩偏了偏头,口气相当不耐烦的说道。
难以言喻的氛围在我们之间流淌开来。
我难堪的垂下脑袋瓜。
就在我以为对话至此结束时,他又开口了。
「想画就去画啊,说什麽想而不是要。没有行动,何来的後悔。」
这次的语调明显放轻放缓,但态度依旧理所当然。
语落,他後脚跟轻提,眼见下一秒就要转身离去。
可是——
『说什麽想,而不是要。』
我脚下虚浮的踉跄几步。
『没有行动,何来的後悔。』
你又知道些什麽了?!
或许是感觉到我的举动,他的动作微微一滞。
我知道他的视线始终没有停留在我身上,却反而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伫立於我的问题上。
就这样。
在陌生人面前,一次,一次就好,我可不可以放纵自己一次……
双腿一软,我半摊在小径上。
一滴清澈透明的眼泪爬过我的脸颊,为了证明自己存在感般的溜进嘴里,舌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三分咸涩,三分惆怅,三分勉强,还有一分的解脱。
眼前逐渐模糊。
有时候就是这麽奇妙,在不相干之人的面前,反而能够坦然面对自己。
兴许,是不担心他说出去吧!
在我瞳孔完整覆上一层薄雾之前,我清楚的瞥见他慌乱了手脚。
而他的目光,终於对上了我的双眸。
如此的一针见血。
我是陈画意,我想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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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下。
白皙透亮的肌肤印上了通红的五指印,没安静多久,下一串巴掌声接连响起,似乎连甩了两下。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我,手颤巍巍的抬起,轻碰一下脸庞,又发出嘶——地几声的哀嚎,眼眶中早已囤满了泪水。
神情异常惊恐,犹如遇见什麽天崩地裂的问题;好吧,我想,对於那种世家出身的娇娇女,这可能算得上晴天霹雳的大事件吧。
但我就不是人吗?
唇角不由得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这不过是回礼,礼尚往来罢了。」我轻飘飘的抛下一句。
「你凭什麽打我?!」她的声音很明显在颤抖,却还是想逞凶装狠。
这副模样,真可悲。
我嗤笑几声,引来她持续高涨的愤怒。
我决定无视。
无爪的猫,何必在乎?
背叛的人,何必挂齿?
无所谓的她,何必理会?
我背过身。
「你说啊!」却不想女孩的声音越发地拔尖,尾音颤抖不已,仍往前踏出一步。
唉……真烦。
我乾净俐落的转回来,缓缓倾身,藉着身高的优势,半伏在她的耳边,施以气声说道。
「欸,你不是很了解我吗?我,林宥书啊,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你赏我一巴掌,就要做好接受两巴掌的回馈。」顿了下,我轻笑几声,「你扪心自问,天底下哪有像我这等买一送一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