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玄言 — 二

正文 玄言 — 二

(二)

之於少年而言,在他遇见玄七前的十八转岁月,无不是火热水深,难熬至极。他生来灵根驳杂,五行皆具,便无一有精,是乃修仙之人间最为忌讳与避之不及的五灵根之人。

五灵根者,多为凡者,并无以感受天地之所不同,做不着引气入体的本。是以哪怕少年年不过五岁便让清怀宗除却掌门外最是德高望重的大长老领回,如今十三年过去了,他亦未尝能跨至练气期的门槛。

此外,到底修仙界亦如凡界当同,恃强凌弱之事濯发难数,少年自幼便让大长老携至云来峰托请靖依真人收其为外门弟子,哪日得引气入体,哪日便得让靖依真人收其入内门。可若少年一日不谙其道,依大长老昔年之想,那也倒无妨,待少年安稳长至十八前,韬光养晦方能保命,而他清怀宗偌大宗门,上千万人不止,又何差管下少年这一口饭了?

为避免自己同故友之子过多接触会为少年引来不必要的烦扰,这十三年间大长老对少年是从未闻问,只每月差人来确切他一切平安,便也放下心来。或也道,他想若少年无以凭藉自身磨砺心志,那甚麽都也无须再过言谈。

──庸碌一生,不过少年所择,待其十八之前,将其斩杀便是。

大长老千回百转,哪怕少年并不清楚自身言灵师的身份,这些个春去秋来却早已晓悟一二,传言能会假、嫉恨却作不得假,若非他身上真与他人有甚麽过人之处,十三年前,那手段毒辣冷情、却极重诺言的肃面长老便不会将他携回──然也因少年到底看了通透,对这宗门上下,他再无恋眷。

毕竟十三年间,哪怕少年再是勤勉不懈的强身健体,可体魄再是绝异,终归不及已迈入修仙一途之人,他一外门弟子,空有锋芒加之,却无相应实学,着实是受尽欺凌,冷眼加身。

再何况,自少年有意识起,便口不能言,张嘴无声,这无非不是雪上加霜之因。云来峰偌大之山,他一资质低落的五灵根者,纵然是满身痕伤,却也无处诉苦,而他无凭无依,甚未能稳妥自保,又如何做得到负气出逃之举?

少年曾欲痛快赴死,以身祭天,却又不甘这般放手,不甘便任那些曾迫害践踏他之人快意天下,他惟能咬牙苦撑,持续锻体强身,候着大长老解他疑惑、用上他的那日。

他候着,他能手刃那些曾害他、欺他之人的时刻。

然这蕞尔希望,燃了复灭,灭了复燃,自他年及八岁早慧过人,通达此念後,十转时光过去,却甚麽皆未曾改变,未曾动摇。是以当那些个不过有些底气的弟子们再次欺凌上来,以法术便得轻易伤他皮开肉绽、鲜血纵流时,少年亦初次萌生了退意,他再不信所谓天命,更无以预期他曾殷切期盼的转机至来。

──直迄那人出现,直迄那让那些人唤作玄七的男子出现。

抑或说,早在对方真正自林中踏风而来前,少年便晓得他在那里了。

他说不上来缘由,不过是彼时於瞬刻间,他感受到一股闻所未闻的威压忽就漫天而来,与之随行的冷香虽是极其淡薄,却明晰缭萦。电光石火之际,少年重燃了求生意志,遂在感受到一道无波目光落於己身时,立下决断地伪作了昏厥。

敛目收息,少年在赌,赌来者一念慈悲,更赌他命不该绝!

所幸,待他再不挣扎抵抗,对方果真出手干预。而後他闻见了那些人对那男子言语间的敬重畏惧,闻见了他们悉数对话,更闻见了那漠然之人、无喜无悲的声嗓。

彼时少年未尝得见玄七的容貌,却能以身感受到他的凌厉冷然,与言语间红尘淡透的漠然疏离,亦是那时,少年遏不住地於心底自嘲暗忖,恐怕对这师叔而言,他亦不过一介蝼蚁,会愿意出手相扶,亦不过为了顾念靖依真人的名声罢。

然待得他感受到对方朝他飞快打来两道符籙,教他旋即通身轻盈,浑身不再有痛疼之感,更逐感昏昏欲睡时,少年又想,其实,哪怕是随手相救又如何了?再此前,却也从未有过这般待他之人,不是麽?

彼时少年只觉若待他醒来之时,玄七愿意收留他作为仆役,已是最好。

然待他昏厥过去後,蓦然袭来的胥梦将他笼罩,并唤醒他作为言灵师的记忆与能力後,睁开眸当少年看见那重紫华服的绝美男子,当他发觉那人甚为他换上了一身乾净的衣裳、甚落坐一旁一直候着他醒来时,少年满心满念只余下对方一人,那时他想──若这人能仅属於他一人,那该会是多好的事情啊。

一时间少年脑中思绪疾速流转,他晓得眼前那清冷之人定不会见他伪着可怜而心软,更不会因着任何缘由将他留下,他惟能强硬的来,用那赫然充斥於他全身的灵力让对方不得不从他意愿──但少年於心底发誓,若七七愿意收留他,今後亦只待他一人好,那他绝不再如今日这般违背对方所想。绝不会了。

少年之心思盲目霸道,更自我且狂傲,却而也是十足专一坚定。甭问他缘何这般短的时间内便能认定一人,少年仅告诉自身,自玄七捡起他那刻,七七便是他的了。

而其余一切,实而皆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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