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的语言处理器是口袋式的，偏偏我们学校体育服上衣没有口袋，体育课时不能戴，高中男生热衷的篮球，我根本没办法打，再加上我有大前庭导水管症候群，感冒、跳跃动作都会造成晕眩，体育老师对我从宽优待，同学就更讨厌我了。」
「他们已经够讨厌我了，以前戴助听器听不清楚，开电子耳後，很多声音对我都很陌生，一开始我还被同学写字沙沙声或桌椅搬动声吓到，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音乐课、合唱比赛、话剧比赛、打电动、班游去六福村⋯⋯我都没办法参加。」
「高中时在补习班认识一个一女中的女孩，我们两个人互有好感，常常在下课时传纸条聊天，但同班同学在补习班上大声告诉她，黄杰冰是听障，她就打退堂鼓，再也不收我的纸条。」
「原本考完大学，我要再开右耳的手术，但是我决定不要开了，这样就好了，我不需要将人们的话听得更清楚，这些年来，我整个人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耳朵，我的读唇已经练得很好，我可以从人们的眼神和动作，听见人们想对我说的话。」
「可惜了，你长这麽帅，如果不是听障，简直可以进演艺圈——这是我家亲戚常常对我说的话。我上大学後，收到很多情书，我在想，那些女孩们，如果知道我耳朵不方便，也许会吓得弹跳跑掉吧？」
我没插嘴，也没再抛出问题，我彻底放下广播节目主持人主导谈话、活络气氛的习惯，就是让黄杰冰尽情地讲。
我知道我爸妈、高叔叔、黄杰冰读人唇形时，神情专注，此刻，换我无比专心凝神地，盯着黄杰冰薄薄的唇。
这张唇，平常只紧紧抿着，压抑着想对人诉说的话语，他可能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讲这麽多话，是什麽时候了吧？
「今天看到你爸妈和朋友，看他们用手语欢乐地表达自己，互开玩笑，我觉得好羡慕⋯⋯在我听力开始出问题，影响到口语表达时，曾有老师建议我和家人一起学习手语辅助，但我爸说⋯⋯」
黄杰冰停顿一下，才缓缓吐出：「我爸说，学了就变成残障，变不回来了。」
我彷佛心上被人重击一掌，无法言语。
黄杰冰也沈默半晌，当他转头看我时，表情从凝重瞬间转为惊讶，而後解开安全带，身躯凑近我。
「怎麽了吗？」我的背脊往後贴向车窗，冷风拂着我的发尾，我看起来像是被黄爸爸的话吓坏了吗？
「你⋯⋯」黄洁冰距离我的脸，只有五公分。
他伸出手，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你头上有只小金龟子。」
他轻轻捏起这迷路的小生物，从我这一侧的车窗送牠出去。
我抬眼看黄杰冰，他目送小金龟子的眼瞳，好温柔。他眼神从车窗外回到车内，和我对上视线，他似乎发现我们两个的距离超越一般同学该有的，瞬时间，一抹红晕飞上他的脸。
「叭！」车外好大一声喇叭声，对巨大声响敏感的黄杰冰吓得快跳起，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一把抓住他的臂膀。
「对不起！」我尴尬地放开手，对上他的长长睫毛和黑眼睛。
我想别开眼，但是，我无法忽视眼前以男生而言太过红润的唇，他该不会有用唇蜜吧⋯⋯
我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但，唯有胡思乱想，可以终止我脑袋里乱糟糟的粉红色思绪。
而黄杰冰没有别开脸，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碰⋯⋯碰⋯⋯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无比清晰。
黄杰冰喉结上下滚动，而後，他向我更靠近些，五公分，四公分，三公分⋯⋯
「叭！——叭！」
喇叭声音让我们两人清醒过来，黄杰别开脸，我故作开朗：「是谁啦，在这种地方按喇叭，吓死人啦！」
我看见远方停车场最角落，有辆熄了火暗了灯的轿车，不住地震动⋯⋯
那该不会是⋯⋯！
我是清纯乖巧且一心向学的女大生，虽然没见过（只有在《壹周刊》看过照片），我不想承认我知道那车里的暗影在做些什麽。
「呼——」手边没有面纸或手帕，我将自己的手掌当扇子，我感觉更热了，黄杰冰好像也是。
他发动车子，把车窗降得更低，「谢谢你听我说这麽多，我送你回去吧。」
每次遇到需要争取权益时，我爸妈总是挥手表示算了，冲向柜台或拿起电话据理力争、提出要求的人，永远是我，我甚至深谙「会吵的孩子有糖吃」的潜规则。
此刻，我感到喉咙发紧，无法向黄杰冰提出我内心真正的要求。
「黄杰冰，要不要⋯⋯」
「嗯？」
一阵音乐铃声，黄杰冰的手机响起。
他食指一滑拒接，「要不要什麽？」
我摇摇头，「嗯，没事啦。」
其实我是想说，要不要，别这麽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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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海海」和「黄杰冰」的Line对话纪录）
海海人生：「推荐你一部新片～等下丢连结给你。」
黄杰冰：「不必了啦。」
海海人生：「你不是最喜欢看片？怎麽了？」
黄杰冰：「就⋯⋯今天不太想看了。」
海海人生：「该不会⋯⋯心灵有了寄托，肉体不再空虚？」
黄杰冰：「别乱讲。」
海海人生：「我们圣仁大学EXO，终於要撕下『母胎单身』的标签了。」
黄杰冰：「⋯⋯」
海海人生：「对方是谁？我说的妹子还没介绍给你咧。」
黄杰冰：「别闹了，八字还没一撇哩。」
海海人生：「你们系上的？」
黄杰冰：「通识课认识的。」
海海人生：「哇，大突破欸。」
黄杰冰：「正确地说，是在学校湖边认识的。」
海海人生：「快说，第一次见面是什麽情景？」
黄杰冰：「我在草地上躺着背单字背到睡着，隔着一丛树，突然听到有人哭喊顺风耳的名讳，我吓得跳起来，逃走，结束。」
海海人生：「就这样？好不浪漫欸！让我们圣仁大学EXO心动的女孩，应该很美吧！」
黄杰冰：「一头波浪长发乱乱的，哭到睫毛膏都掉了，还一直对我喊：欸欸，你的书掉了，同学，同学！」
海海人生：「⋯⋯你确定你不是遇到湖里的女鬼？学校不是都会有闹鬼的传说？」
黄杰冰：「是真人啦，後来在通识课又碰上了。」
海海人生：「女鬼也可以上课啊，你看过她的学生证吗？学号不是日据时代的吧？」
黄杰冰：「什麽日据时代，我们学校历史哪有那麽久！」
海海人生：「开个玩笑嘛！」
海海人生：「喂喂～」
海海人生：「干！黄杰！一讲到妹，你就常常给我已读不回！新片我不帮你抓了！干！你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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