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烦意乱的阖上课本，没有理会在台上口沫横飞的老师，今天的心情不知怎地特别奇怪，总好像有什麽东西即将破碎般的不安。
我望向江翌凯，他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江翌凯，认真上课啊，你不是还要准备指考吗？」
他奋力的抬起头，「我不行了。」
我看了看方可璇，确认她没有在听我们说话後，问：「该不会在想方可璇的事吧？」
江翌凯又将头重重摆回桌上，不断点头。
我想安慰为失恋所苦的他，正要启唇时，却看见从他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我登时惊愣在原地，喉头锁死，双唇也忘记阖上。
这时候，前方传出一阵敲门声，我往讲台的方向看，发现主任站在教室前门的门口，「徐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老师向主任点点头，「没关系，主任，有什麽事吗？」
主任走进教室里，双眸似乎在我们这群学生中搜索着谁的身影，「那个，陈双双同学，你们家有些状况，赶紧收好书包出来吧。」
我惊讶地站起身，脑中一片空白，全班的目光瞬间都落到我身上。
方可璇从我前方叫：「双双，别发呆了！快走呀！」
「啊，好！」我这才回过神，迅速的将一些东西塞进书包里，然後穿越过议论纷纷的同学们，与主任一齐走出教室。
在走廊的尽头，我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妈！」
她露出急迫的神情，「双双，以诺他在哪个班？」
「十班，他在十班！」
妈转向主任，「主任，我要找十班的刘以诺同学。」
「请问小姐您是刘同学的谁呢？」主任踏上往十班教室的路上，「不好意思，我有责任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我与妈妈跟上主任，她保持镇定地回答：「以诺的爸爸目前正在医院急救中，我和我女儿是他们家的邻居，我们很亲，接到噩耗後想把以诺带回去……」
妈顿了顿，随着最後一句话落下，我的脸一下子刷白。
「带回去……见他爸爸最後一面。」
＊＊＊
我不知道我们在抵达医院的途中说了些什麽，也不知道以诺是带着什麽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件事，只知道妈开车的速度非常快，但当我们终於抵达急诊室时，叔叔已经进入最危险的抢救阶段，我们连进入急诊室、看叔叔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我站在急诊室外面的椅子旁，望向叔叔还没进入急诊室前就已经在现场的爸与大哥，他们一脸铁青，大哥的眼神甚至透露出一丝丝悔恨与不甘心。
我又望向左方，妈与蔓蔓坐在椅子上，不停叹气，眼神中充斥的极度不安感，让我有了叔叔这次或许真的会离开的真实感。
我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这沉甸甸的不安，但却完全徒劳。
我悄然走到站在离急诊室最远的以诺身旁，直到现在，我才终於看清楚他的脸庞，他脆弱又害怕的脸庞。我紧紧牵住他的手，就像当年爸发生意外时，他整路牢牢牵着我一样。
以诺抬眼看我，眼神流露出一丝慌乱，我舍不得，却也无能为力，因为我无法向他保证叔叔一定会没事，只能低着头，任由沉默吞噬我们。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当医生宣布我们能够进入急诊室时，我却只能站在离门两步远的距离，木讷的聆听仪器发出平稳又无止尽的哔声。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以诺也一样，我们依然牵着手，站在门边，木然望向围在叔叔身边哭泣的人们，以及心跳仪上的那条横线。
「喂，说话啊。」大哥哽咽的嗓音传入我耳中，他有些粗鲁的推了推叔叔的肩膀，「不是说觉得对不起我们吗？醒来把刚才的话说完啊。」
妈从大哥後方拉住他，大哥却继续朝叔叔道：「你……你还没有见到以诺欸，怎麽可以就这样离开了？你这是要我怎麽办？」
看见他从眼眶中滑落下来的一滴滴泪水，妈松开大哥的手，任由他发泄心中的情绪。而蔓蔓也因为大哥的话，哭得更厉害了。
我努力抑制住泪水，拉着以诺的手，向门内踏了一步。
病床上的人，彷佛乾涸了的土地，了无生机，像是被什麽抽乾得不成人形，但叔叔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痛苦挣扎过的痕迹，他就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的躺在那。
「刘邵，你安心的走吧，儿子们我会照顾。」爸低沉又沙哑的嗓音从我身旁响起。大哥无力的摊跪到病床旁，哭得不能自己。
这时候，我才明白，叔叔是真的已经走了。
望着叔叔垂落在床边的手，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滑落。
与此同时，我感受到右手传来的阵阵颤抖。我看向以诺，他茫然又空洞地盯着叔叔，已经不知道做了几次深呼吸，好像必须这样，身体才能够维持正常运作，又或者是，他正倔强的藉由深呼吸来忍住自己濒临崩溃边缘的情绪。
「以诺，别忍了。」我不禁脱口。
他的双眸依然紧紧注视着叔叔，左手却缓缓挣脱开我牵着他的手。
我再次轻声唤他，但他没有回应，整个人彷佛不在这里般。
我明白，以诺此刻面无表情的脸庞，不代表他不难过或是不在意，他只是悲伤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思绪也早已飘向一个没有人到得了的地方。
我用力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强行扯向自己，然後牢牢抱住他，什麽话都没说，就只是伫立在原地，抱着他无声的哭泣。
以诺终於有了动静，他举起双手，轻轻拥抱我，弯身将脸埋在我的肩上。
接着，我听见他细微的呢喃声，「为什麽死了……？」
我没有回应，只是又加重了双手的力道。
大家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也当然没有人听见以诺接下来那句令我撕心裂肺的话语。
「好痛……」他声音沙哑的道：「真的好痛。」
「呜呜……」闻言，我忍不住在他怀里痛哭，「不痛，有我在……呜。」
我没有见过这样软弱无助的他，但这些，就是现实，残忍的现实。
死神带走生命後所留下来的，是缺憾，是失去，是心痛……
是再也无法完满的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哥站起身，踉跄的走到我与以诺身旁，我们下意识的松开对方，望向大哥。
「以诺。」大哥的眼神有些恍惚，他伸出双手紧握住以诺的肩膀，「我想我必须告诉你爸进急诊室前说的话，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